萨特小说选/名家名译 全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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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经典·名家名译（全译本） 萨特小说选》：
　　他有几只坏牙。我看见的那只红手不是他的，是他的邻座、一个有黑色胡髭的家伙的。这个有胡髭的家伙有两只巨大的鼻孔，这两只鼻孔大得足够供一家人呼吸空气，而且吃掉了他的一半面孔；即使这样，他仍然用嘴来呼吸，还有点气喘吁吁。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有狗头的年轻人。我没有看清楚第四个玩牌的人。
　　纸牌挨次绕着圈子落在羊毛毯子上。然后几只戴着戒指的手把它们收拢来，指甲刮着羊毛毯子。那些手在毯子上制造了许多白点，它们仿佛是肿胀的而且布满灰尘。纸牌继续不断地落下来，手来来去去地忙碌着。多么古怪的玩意儿，这不像是赌博，也不像是一种仪式，又不像是一种习惯。我相信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填满时间，不过如此而已。可是时间太广大了，不能让人填满。人们投进的一切东西都会软化和拉长。拿那只正在不稳定地收拾纸牌的红手的手势做例子，它十分柔软。应该把它拆开来，在里面修剪一下。
　　玛德兰纳摇动留声机的曲柄。希望她不要弄错，不要像前几天一样，错放了《乡村骑士》那出歌剧。没有，没有弄错，一听见头几拍子我就听出了是我要的那支歌。这是一支古老的爵士歌曲，叠句是人唱的。我于一九一七年在拉·洛舍勒的街道上听见美国兵吹口哨吹过这支歌。这一定是一支战前的歌曲。可是录成唱片的日期却比较近得多了。不管怎样，在这套唱片中这是*古老的一张了，这是一张百代公司的蓝宝石针唱片。
　　再过一会儿乐曲的叠旬就响起来了；这部分是我尤其喜爱的，我也爱它的突然出现，向前直冲，像悬崖伸出海面一样。目前演奏着的是爵士音乐，并没有旋律，只有音符，只有无数个短小的跳动。这些音符的跳动是不知疲倦的，一道不屈不挠的命令使它们产生，也摧毁它们，永远不让它们有时间来再现，来独立生存。它们奔跑，它们互相推挤，它们在经过时给我一下短促的打击，然后消失。我很想把它们留下来，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留下来一个，在我的手指中只会剩下一个下贱的、衰弱的声音。我必须接受它们的死亡；这个死亡，甚至应该是我的愿望，因为我很少有过更难受更强烈的印象。
　　我开始感觉温暖，感觉愉快。这还不是什么异常的事，这只是“厌恶”的小幸福；这个幸福展现在胶粘的污水潭的底层，在我们的时间的底层——那是紫色吊带和有坍垫子的长凳的时间。幸福是由大而软的片刻构成的，它从边沿上扩大成为一滴油。刚生下来，它已经老了，我觉得我似乎认识它已经有二十年。
　　还有另一个幸福：在外面有这样一条钢带，它就是延续不断的狭长形的音乐，它从一端到另一端穿越我们的时间，排斥时间，而且用它的粗糙锐利的钢皮把时间扯破；这儿有的是另一种时间。
　　“朗杜先生打红桃，你出红桃爱司。”
　　声音滑过去，消失了。没有什么能够腐蚀那条钢带，大门的打开既不能，那股冷空气在我的膝盖上流过也不能，那位兽医和他的小女孩的进来也不能，音乐刺穿这些模糊的形体，从它们中间越过。刚坐下来，那个小女孩就被吸引住了：她挺直身体坐着，两眼睁得大大的，一边听，一边用拳头在桌子上摩擦。
　　再过几秒钟，那个黑女人就要唱歌了。这似乎是无可避免的，因为对这个音乐的需要十分强烈。没有什么能够使它中断；现在是世界搁浅的时间，从这个时间来的一切都不能使它中断；它会自己接受命令而停下来。我之所以爱这个美丽的嗓音，既不是为着它的辽阔，也不是为着它的声调忧郁，主要是为着这样：它是许多音符在多么遥远的过去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使它诞生的。可是我在担心事，只要很少的一点事情就能够使唱片停下来，只要断一根发条，或者堂兄弟亚道尔夫作出一些任性的举动，就够了。这么坚硬的东西又是这么脆弱，这真是令人惊异，令人感动。没有什么能够使它中断，而一切又都能破坏它。
　　*后的和弦消失了。在接下来的片刻静寂里，我强烈地感到行了，有件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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