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屋里的女人

第一章
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落声，春生覆满血浆的脸宛如一只被人按进缸底猛地放手之后给水冲上来的木瓢，不偏不倚地扣在了豆苗的面上；四月的风有些凛冽地吹着，晨曦中五娘看见自己乌黑锃亮的长发铁丝蛇一般地四处袅动；铁板嫂这回真的绽开了笑脸，咧开的嘴唇有些乌紫，牙却又白又齐，而且笑得那样无声无息，所以才显出与众不同的恐怖；打量着狼藉一片的房子和院坪，阿芸婆第一次感到死亡原是值得憧憬的。

第二章
难道是鬼？豆苗浑身的汗毛立时倒竖起来；铁板嫂一锄头敲在癞疤头上，只见暗红的血涌出来，把脚下的土都染黑了；当五娘目睹秋千嬷那副可怕的模样时，声音像一只怪兽从喉咙里爆裂出来，叫得人心胆俱裂；阿芸婆的眼神渐渐直了，握刀的手指越来越无力，刀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咣当”的脆响。

第三章
仿佛为了证实豆苗的想法，那人紧接着猫腰往旁边的那块大石头后面闪去；五娘几乎在走出房门的同时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门已经锁上了！铁板嫂仿佛听到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黑红的脸顿时变成了茶色。

第四章
秋千嬷的喊声像巫婆在给死人招魂，袅袅地在空中露出一缕隐约可见的苍白，仿佛清明时节招摇于坟头的幡旗；豆苗刚踏进那块阴影里，脊背上便倏忽间感受到一股冷气；阿芸婆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叫喊，文静姣美的面容也因愤怒显得有些可怕；五娘睡得很安稳，直到她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惊醒。她看见被月色映得灰白的屋子中央站着一个人！

第五章
当那只粗糙的大手捂住豆苗的嘴时，除了嗅到男人的体臭之外，一个绝望的念头涌上了脑海；阿芸婆下意识地将食指伸到鼻前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油墨香气让她浑身的神经为之一紧；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人来人往的街市，铁板嫂胸中那腔燃烧着的血液才渐渐冷却下来；五娘看见他握烟斗的指关节皮肤绷得很紧，白得都能看见淡淡的血丝了，五娘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第六章
不一会儿，夹墙上就挤满了看热闹的妇娘人，她们黑色和阴丹士林蓝的衣裤即便在灿烂的骄阳下看去也显得太过沉郁和肃穆；阿芸婆听懂了他没有讲出口的话，心一酸，早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时倾盆而出；当前头那个人走出甬道、站到天井那儿时，铁板嫂不由得猫下腰躲在墙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豆苗刚要走进去，冷不丁隔壁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豆苗半个头磕在门板上，“咚”的一声响，两眼直冒金花。

第七章
五娘注意到刘公馆的猫，一旦进入发情期，神态举止便会妩媚起来；阿芸婆刚想到“娴静”二字时，眼前便亮堂了几分，其实也不是什么宝贝，不过浮起了一张施满脂粉的脸，高额广腮，眉目疏阔，嘴和鼻子却小巧得挤在一起，看上去和善而忧郁；铁板嫂掀开阿芸婆的棉被，举灯照了一下，这一照可把她吓坏了；豆苗瞅着云瓶的那套衫衣，发现上头的荷花正是自己的手艺。

第八章
五娘禁不住拉开一道门缝，结果“砰砰”两声，几颗石子似的东西射了进来，险些砸在她的身上；他为什么要用那样陌生的目光挖我呢？阿芸婆一下子没有了胃口；“不值钱，但是值命，一切全都拜托您了！”杨飞燕和老龙子望着铁板嫂，那种依赖和祈盼的眼神使铁板嫂顿时生出一份庄严的感觉；“马上就走？”豆苗不敢相信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心里忽然生出个相当奇怪的念头。

第九章
她张口结舌了一阵，正想讲一句什么话，戏子却鬼魅般地突然消失了；阿芸婆和文秀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的目光里发现了难以言传的惊疑和惧怕；铁板嫂凑在地板上观察着，只见这脚印走了两步后就完全失去了形迹；一个火闪中，五娘看见秋千嬷赤裸着身子像条银鱼似的往前飞去。

第十章
豆苗还没看出一个大概来，一个铁塔般的身躯就倏地从旁边冒了出来；她和阿芸婆互相搀扶着走到金标和杨飞燕的尸首旁，心中对这一切持怀疑态度：这些该不是噩梦吧？铁板嫂的脸倏地变了色，她一拍大腿，大声嚷嚷着要大家都去寻秋千嬷；迷离中，马寡妇似乎回头望了豆苗一眼，眉梢处带一丝阴险的笑容。

第十一章
面对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脖子脸颊和手脚上都是血痴的脏女人，阿芸婆半日缓不过气来；他这是干什么？玉荷是谁？前两次在我屋里他也这样，难道他是疯的么？五娘出了一身冷汗；有人在外面耳语，铁板嫂惊得毛发纷飞：老龙子来啦？“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阿喜的，你不要瞪眼睛，还是实话实说吧！”豆苗做梦也没料到云瓶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她怔了半天，接着就打起抖来，泪珠子像碎米，筛了满地。

第十二章
天，她还窝了人在上面，而且是个男人，这可了不得！刹那间，阿芸婆的脑袋热得像口架在烈火上烧了许久的大铁锅，所有流经那儿的血全咕嘟地冒着泡；五娘剧烈的反应肯定出乎戏子的意外，他愣愣地盯住她看了几秒钟，忽然扬手扫了五娘一个耳光；“我们做一笔交易，你过来，到我这边来……”铁板嫂遵命爬了过去；等豆苗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时，一切都已经迟了。一根大棒敲在她的脑袋上，她还没来得及哼上一声就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