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东里短篇小说选

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几个鸦片烟鬼，还有好几个瘫子、瘸子、手脚有残疾的人围成一圈，中间倒置着长两揸左右、像饼干箱的东西，上面摆着一只干瘪的癞蛤蟆，旁边放了个盛土黄色软膏的圆洋铁桶，有个人正在说明用药方法： “癞蛤蟆油，癞蛤蟆油，癞蛤蟆油喽，治漆毒、疥疮、背疮、头疮、火伤、冻伤、虫牙、风火牙疼，不光治牙疼，还治小孩耳朵流脓，治脱发、秃头，无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儿，男的，女的，不管是谁，去溃烂毒水，去腐肉长新芽，早晚用得着，买一瓶吧，包得严实点，好好存着，总有一天成个宝!快买，快买喽，癞蛤蟆油，从癞蛤蟆鼻子上挤出来的癞蛤蟆油哎。好，那么，现在就让大伙儿直接看看这癞蛤蟆有多灵验，大伙儿看好了。” 他把土黄色软膏放在药水里搅了搅： “看，看好了，咱们身上坏了的血到了癞蛤蟆的鼻子尖里就像雪花落到了火炉上一样，化得一干二净!” 说着，他举起碟子在众人面前兜了一圈，又咳嗽一声， “各位，这里这位是咱们国家的名人，两个月前得了虫牙，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就在昨天，用了这个药，取出了虫子，这不今天就到这儿来了。” 卖药人手指的人就在他旁边，就是我前几天见过的黄进士；戴着黑色墨镜，优雅地眺望着远山。药人接着说： “先生在这方面很有研究，能把熊胆、鸭舌、蚯蚓尿、耗子屎、猫肝一类调制成上好的药材，包治各种病症，可以说是位身怀异能的奇人!” 就在这时候，巡警来了，围着的乞丐、大烟鬼、残疾人都四散而逃，到自己该去的角落去了。 看到这副情景，婶娘给我使个眼色，在前面先走了。我也紧跟在婶娘后面，走了好一阵，再回头看时，刚才还侃侃而谈的演讲家怀里抱着盛干癞蛤蟆和软膏桶的空饼干箱，黄进士则文雅地双手抄在长袍两侧，跟着巡警朝对面的警署走去。 穿过龙川，就到了黄土沟前，互助耕田的大约二十多个人一字儿排开，白花花的一列，都弯着腰。田埂上有人举着洞旗，还有四五个人在敲锣打鼓。 太阳在中天熊熊燃烧，放眼望去，整个田野和满山一片绿油油。 哐哐哐，咚咚咚…… 所谓的锣鼓不过是一个铜锣和一面长鼓，尽管如此，他们极有耐心，一边随着锄草的人们沿着田埂走，一边在打破旷野的寂静。 但是，远离这些合作耕田的农夫，在这边山坡上，有一个人正弯着腰，独自锄草。从旁边看上去，你会发现他不仅胳膊、腿和腰比一般人粗得多、长得多，肩膀、身材也特别粗大，而且头发已经花白了。他名叫亿锁。也许因为身体比普通人大得多，活儿也是远远地一个人在干。 亿锁停下锄草的手，朝田埂走来。他已经两三次回头向山下张望，可还不见粉伊的影子。他叼起了烟袋。 田埂上的树上传来知了嘈杂的叫声。 亿锁抽完两袋烟，不由得火往上冒，想干脆去酒店，正要起身的时候，那边松树之间露出了粉伊头顶小酒罐的身影。 “干啥呢，现在才来?”等粉伊走近了，亿锁怒气冲冲地问。 “能干啥呀?” 粉伊一边从头上拿下酒罐，一边反问，嘴里散发出浓浓的酒气，两个眼圈和耳轮像是上了色，红通通的。 “又灌黄汤了。”亿锁心里嘟囔着。 “接着，亿锁。”粉伊递给亿锁酒碗，嘴角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亿锁从粉伊手里一下子夺过碗和酒罐子，罐子里的酒晃悠着溅了出来。几乎是被抢走了碗和罐子的粉伊似乎也动了火。 “哼，这个臭娘们儿，等着瞧。”她一边说，一边咬紧了牙。这话是冲薛姬来的，可骂得并不对。 亿锁不搭理她，自己倒酒喝。这时候，火气更旺的粉伊怒气冲冲地盯住亿锁说： “把狗男女扑地一刀……” 说完，又咬紧了牙关。 “这个臭婆娘，说的是什么话。” 亿锁这一骂，粉伊赶忙说： “哪是说你呀，是说得宝呢。” 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得宝不是你叔什么的吗，这说的是什么话?” 粉伊鼻子哼了一声： “哼，叔?叔又怎么样?” 然后，一翻身躺在了草地上，挽起的麻布裙角下露出雪白的腿。不一会儿，打起了呼噜。 树上又传来一阵蝉鸣。 倒上第三碗酒，端在手里，亿锁呆呆地望着树，刚才粉伊说的“把狗男女扑地一刀”的话，总在脑海里盘旋。这是在吃谁的醋呢，亿锁实在无法理解。 亿锁推开酒罐，点着烟袋，叼在嘴里。这时候，得宝出现了，一只手里倒提着一头野猪，从那边斜坡上走下来。 “从山上下来呀。” 太阳已滑过中天，正把阳光撒向山脊，昏暗的林荫深处，海参似的、黝黑的蜗牛吐着白乎乎的粘液，紧紧地贴着地面。 阳光热辣辣的，汗在流，嗓子发干。越是这样，性骐就像野兽一样，一头埋进藤蔓丛中，不管是覆盆子、草莓，还是山桃、山楂、桑椹，只要手够得着，就不停地摘下放进嘴里，可一人口，就雪一样溶化了，只能咽口甜腻腻的唾沫，偶尔沾在牙上的也是没熟的山桃、山楂之类，即使是草莓又苦又涩的汁液，也毫不客气地咀嚼、咽下。嘴唇最先染上了黑乎乎的果汁，之后整个腮都沾满了。契妍摘下越吃越渴的干草莓、青色的山桃之类，满满地盛在一片圆圆的葛叶上，递给性骐。性骐张开两手，用手掌接过来，然后低下头，像喝水一样把嘴凑上去吃，吃剩下的葛叶顺手丢在藤蔓上，然后就背靠缠满葛藤的猕猴桃蔓斜躺了下来。 契妍第二次把盛满葛叶的东西递给性骐。性骐好像腻烦了，依旧躺着，满满地倒了一嘴，咬了一口，其余的扔到了藤蔓上，接着，很快打起了呼噜。 当第三次把挑好的草莓果、野葡萄放在葛叶上时，契妍发现性骐已经睡着了。她照刚才性骐做的，自己吃了个一干二净。 “嗨，睡得还真香。” 契妍自言自语着，一边也试着斜靠在藤蔓上，没过一会儿，便打起了喷嚏，口渴得厉害，肚子也饿了。 突然，布谷鸟的叫声使人感觉可怕起来。 “藤蔓里面没有泉水吗?” 契妍拨开藤萝，往里走了好一阵，一下子看到了木梨树上缠绕的、果子累累的木通藤。 “这东西要是熟的就好了。” 契妍嘟囔着，像摩挲青黄瓜一样，从硬邦邦、表皮粗糙的木通果中挑了三个最大的攥在手里，由于半天里养成了不管什么果子都摘了往嘴里放的习惯，她下意识地拿到嘴边咬了一口，立刻满口腥涩的草味。 “啊，还没熟！” 契妍吐出嘴里的东西，走到性骐身边。太阳似乎已熬过正午时分，既渴又饿。 “起来找泉水吧。” 契妍摇着性骐的肩膀。性骐睁开了眼。 契妍慌了神，把手里攥着的青木通果递到性骐面前，性骐起身抱住了她微圆的肩膀和颈，之后，嘴唇叠在了一起。 从她小巧、厚实的嘴唇上他感到这半天吃的草莓、桑椹、山桃、木通果的甜滋滋的生涩味和黄泥蒸热时散发出的香喷喷的肉味儿。 嘎，嘎，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乌鸦叫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七佛还远吗?” 契妍摘下了挂在猕猴桃藤上的午饭。 去花开村的卖筛子老头儿过了半月也没回来，临走之前既然也说过，看来是真的进智异山里去了，玉花和契妍都这么想。 “大概要在山里过夏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