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儿童文学名家论集·幻想之门

·民间童话研究·

格林童话是这样改写出来的

佩罗童话对格林童话的影响：以《小红帽》为例

格林童话的演变：以《白雪公主》为例

儿童文学语境下的格林童话

·创作童话研究·

安徒生童话

宫泽贤治童话

·幻想小说研究·

幻想小说

儿童文学的起源即幻想儿童文学的起源

幻想文学的形态与本质

妖精

怪物、幻兽及妖怪

幽灵

时间

魔法与变身

新神话

幻想小说

幻想小说是由儿童文学作家创作的长篇小说，它虚构了一个幻想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充满了超自然或是非现实的要素，但作家却根据幻想小说独有的法则，运用小说的写实主义的手法，把一个不曾发生过的故事描绘得像真的发生了一样，给读者带来惊异。

三个关键词

关于幻想小说，几乎每一个研究者都可以给出自己的定义。尽管表述不同，但下面几个关键词却总是不会缺少的：

超自然（supernatural）

非现实（unreal）

小说（novel）

超自然，即超越自然法则，是一种违背常识、不可解释的现象。非现实，是说这一切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不存在，比如说妖精，比如说魔法……而幻想小说作家的任务，就是要用小说这种文学技巧，创造出一个世界来，不但要让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还要把它写得真实可信，变成肉眼可见的现实。

阅读幻想小说的*法则

当孩子长大了，就会告别童话，开始阅读幻想小说了。

幻想小说是写给大孩子看的书。当孩子还小的时候，分不清故事里的现实和幻想，可当他们长大了，就会知道天上的月亮根本不会说话了。

幻想小说就是写给这些已经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想的大孩子看的书。

虽然幻想小说和童话一样说的都是一个幻想故事，但童话不需要你相信它，它一上来就会吵吵嚷嚷地告诉你：“我是童话噢！”例如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开头。幻想小说却不是这样，它会尽量隐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故事往往就从现实世界的一件平凡而又琐碎的小事开始写起，让你丧失警惕，然后慢慢地把你引入到一个又一个的幻想事件中，陷入故事的沼泽，拔不出来，不知不觉就读到了*后一页。好的幻想小说，就是有这个本领，它能让你至少在阅读它的几个小时里，以为它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我们会发现，有的孩子喜欢看幻想小说，有的孩子却不喜欢看幻说。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这与一个孩子的想象力有关，想象力越是发达的孩子，越是喜欢阅读幻想小说。一个没有想象力的孩子，是很难接受幻想小说的。其次，喜欢看幻想小说的孩子，多半都掌握了一种阅读技巧，即从翻开*页开始，就驱走脑海中那个“这不是真的”的声音，站到故事一边，相信故事里的一切都会发生，然后跟随作者的讲述，用自己的想象力，把书中的那个幻想世界想象成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喜欢看幻想小说的孩子，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拒绝它，排斥它，不相信它说的事情会真的发生。 159

幻想小说是一种特殊的类型小说，它要求读者必须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来阅读它，即相信它，哪怕是暂时相信它，假装相信它。

这是幻想小说对读者的*起码的要求，是阅读幻想小说的*法则。

孩子们为什么要读幻想小说

我们为什么要给孩子看幻想小说呢？

有人说，幻想小说荒诞不经。

不对，好的幻想小说都是成长小说，像民间童话一样，它长久不衰的魅力，在于它能帮孩子处理成长过程中必须面对的内心冲突。

它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孩子的自我。

它是一次孩子们的自我发现之旅。

它更是孩子们演练内心冲突的一个舞台。

幻想小说并不逃避现实，故事里的一切，都是对现实的折射。

所以才会有孩子这样说：“在幻想小说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因为那是你的故事。虽然你不一定真的去做那些事情，但这是你的故事。”

所以《狮子、女巫和魔衣柜》的作者C.S.刘易斯才会这样说：“既然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很有可能遇到凶残的敌人，那就至少让他们得知有勇敢的骑士和英雄的气魄。否则，他们的生命中就不会有光明，只会有黑暗。”

所以长年从事儿童文学阅读研究的妮娜·米可森在《童书中的神奇魔力》一书中才这样说：“幻想小说能带给孩子们新奇的意象、激发他们思考。更重要的是，它也让他们能够以一种令人振奋、创新的方式，来塑造和重建他们的世界。它带领孩子远离他们所处的世界，给予他们探索和创造的自由，并用全面表现的方式来释放他们的想象力。孩子需要幻想，如果我们忽略了孩子的这个需求，就等于关闭了进入孩子世界的大门，我们将永远无法了解孩子世界里的秘密。”

幻想小说的主人公是英雄，幻想小说的故事就是一段英雄的旅程。可是，英雄可不仅仅存在于书里，也存在于书外，书外的孩子都是英雄。当他们投入地阅读一本好看的幻想小说时，他们会产生一种错觉，把书中的小主人公看成是自己，与小主人公心心相印，融为一体。当小主公面对危险时，他们也会面对危险；当小主人公呐喊时，他们也会呐喊；当小主人战斗时，他们也会战斗……一句话，他们主宰了书中英雄的灵魂，同命运，共呼吸。

他们在书中体验英雄，扮演英雄。今天，他们是幻想中的英雄；明天，他们就是现实中的英雄。

于是，少年英雄——每一个读着这些幻想小说的孩子——就这样诞生了！

二、幻想小说的类型

《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一扇*经典的门

这种类型的幻想小说，好认，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它一定会设置一个入口，好让主人公穿越国境，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

说起连接两个世界的入口，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C.S.刘易斯的《狮子、女巫和魔衣柜》里的那个大衣柜。

这个大衣柜竖立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看上去很普通，就是门上有面镜子的那种，里面还挂着一排排的皮大衣。可是一旦穿过去，就不同了，就是一个名叫纳尼亚的奇幻大陆了。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墙之隔，却已经是另外一个时空。与我们这个世界相比，它似乎更古老、更神奇，不但有羊怪、小矮人、白女巫、狮子王一类的魔法人物出现，还拥有自己的时间、历史和地理景观。

一个可以抵达的世界

在这一类幻想小说中，另外一个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虽然耸立着一堵看不见的高墙，严禁入内，但只要找到了秘密入口，就能穿越分界线，抵达那片奇异的土地。

一个梦，一扇门，一个大衣柜，一个站台，都可能是一个秘密入口。

不过这个大衣柜，也不是什么时候想穿就能穿过去。一是要下雨天，二是要看它乐意不乐意放行。比如，小女孩露茜*次穿过去之后，跑回来激动地告诉哥哥姐姐们：“这是……这是一个有魔法的衣柜。里面有片树林，那儿在下雪。还有一只羊怪和一个女巫，那地方叫纳尼亚。来看看吧。”可是，当她拉开柜门，呈现在哥哥姐姐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普通的衣柜。里面没有树林，没有雪，只有背板，上面还有一只只衣钩。魔法大衣柜跟露茜开了一个玩笑，让她出了丑。

《狮子、女巫和魔衣柜》是“纳尼亚传奇”系列中的一本。七个故事，五个有入口，而且每个入口都是不一样的。《狮子、女巫和魔衣柜》的入口我们上面说过了，《魔法师的外甥》是一黄一绿两枚戒指，它们在转瞬间就能把人送进和送出纳尼亚；《凯斯宾王子》是火车站那把能产生奇异力量，把人拉进纳尼亚的长椅；《黎明踏浪号》是墙上的一幅能涌出海浪，把人送到纳尼亚的一艘船上的画；《银椅》是实验学校石墙上的一扇门，走过去，就进入了纳尼亚。

《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红字和绿字

米切尔·恩德的《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这是一部双线结构的幻想小说。一条线讲的是男孩巴斯蒂安在旧书店里发现了一本书，名叫《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他把它偷出书店，在学校屋顶的储藏室里一直读到半夜。还有一条线是书里的故事，说的是黑暗的虚无入侵幻想王国，只有找到一个人类的小男孩，给天真女皇起一个新名字，才能让幻想王国免遭覆灭的下场。故事过半，两条线索终于交叉到了一起——巴斯蒂安从现实世界跌进了幻想世界。

它的入口，就是那本书。

有意思的是，《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的文字，还被别出心裁地印成了红、绿两种不同的颜色。巴斯蒂安在现实世界的故事是红字，幻想王国的故事是绿字，当巴斯蒂安进入幻想王国之后，则全部都变成了绿字。

《鬼妈妈》：另一个妈妈，另一个世界

《鬼妈妈》是移居美国的英国作家尼尔·盖曼的一部幻想小说，它的原名叫《考罗琳》，听上去没有那么恐怖惊悚。尼尔·盖曼被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称为一个“装满了故事的宝库”，他写得*好看的幻想小说，是运用大量人们耳熟能详的民间童话、童谣，甚至是神话传说元素写成的《星尘》，只可惜那是一个充满了魔法和奇迹的爱情小说，不是一部纯粹的童书。

《鬼妈妈》一开头就十分抓人：“他们搬进这座房子才一会儿，考罗琳就发现了这扇门。”

哪一扇门呢？

考罗琳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她发现她家住的这层公寓，一共有十四扇门，十三扇开着，一扇关着。关着的这扇门，是客厅*远角的一扇雕花的棕色木头大门，上着锁。她问妈妈：“它通向哪里？”妈妈回答她：“不通向哪里。”妈妈用一把*旧、*、*黑、*锈的钥匙打开了那扇门，她说得对，这扇门确实不通向什么地方，它只通向一面砖墙。

可是第二天，当考罗琳自己再次打开那扇门时，不对了，那面砖墙不见了，它通向一个黑暗的走廊。她走了进去。真是太奇怪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觉非常熟悉，地毯、墙纸，“她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了：她在她自己的家里。她并没有离开过”。这令她困惑，但*令她困惑的是，在这个几乎就是自己家的地方，她还有另外一个妈妈，只不过这个妈妈的眼睛是两个黑色的大纽扣，而且这个对她十分亲切的妈妈要把她永远地留在这个家里。为了逃出魔爪，为了拯救自己，逃回到门那边真正的妈妈身边，她必须运用自己的智慧了……

这个门背后的世界，不大，更像是对考罗琳家的一个镜像复制，既完全相同又完全不同，它都是那个怪物妈妈一手创造出来的。

尼尔·盖曼自己说：“我原本打算为我的女儿写一个五到十页的短故事，但是故事自己有了生命……孩子们会把它当成一个有趣的冒险，大人看了却会做噩梦。”

它获得过2003年“世界科幻协会”的雨果奖和“美国科幻与幻想作家协会”的星云奖。

“魔戒”：托尔金和他的中土世界

J.R.R.托尔金的“魔戒”，可以说是这类幻想小说的鼻祖。

这个由一枚足以掌控天下的戒指展开的浩瀚长卷，说的是一段发生在距今五千四百余年的中土世界里的故事：霍比特人比尔博·巴金斯在一百一十一岁生日那天突然失踪，他把一枚可以隐身的魔法戒指装在信封里，留给了养子佛罗多。年轻的佛罗多不知道这是黑暗王国的魔王索伦锻造的一枚至尊魔戒，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继承了拯救世界的重任，成为善恶双方全力争夺的对象。几经波折，他才得知必须携带这枚戒指深入魔王的领土，才能在末日火山摧毁这一切邪恶的根源。于是，在巫师甘道夫的主导下，一支由精灵、小矮人、霍比特人、游侠和人类组成的魔戒远征队出发了……

英雄史诗般的“魔戒”，故事极其复杂，光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有上百个，托尔金不但根据北欧神话创造了一个中土世界，还为它创造了自己的年代、历史、神话、风俗民情和语言。这本书，不算构想，光是写，托尔金就写了十三年。

一个无法抵达的世界

在这一类幻想小说中，另外一个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没有接口，它完全是一个封闭隔离的宇宙。故事的舞台，一般多设定在遥远的过去，那是一个还有篝火、精灵、魔法、神话和英雄的伟大时代，它的地质地貌可能与我们所处的环境很接近，但生活在那里的种族却完全不同。人类世界发生的事情，它那里都会发生，只是更气势磅礴，更魔幻。

除了过去，它的故事也可能发生在现在，或是很久以后的未来。但不管怎样，都是一个我们无法进入的世界。

不过，“魔戒”实在不是给小学生看的书，是给初中以上的孩子和大人看的（喜欢幻想小说的男孩子一定看得废寝忘食，连呼过瘾）。

儿童文学的起源即幻想儿童文学的起源

首先，让我们追溯一下儿童文学诞生的历史。

18世纪中后期，卢梭发表的教育小说《爱弥尔》犹如冬日早晨的一颗启明星，首开教育读物的系谱。

尾随其后的是一批趋之若鹜的贵妇人们，她们刮起了一股尘埃飞扬的飓风——如塞居尔伯爵夫人的《讨厌的小家伙》、仁里斯夫人的《教育书札》等等。但这些理性主义的老太太们如同当时欧洲的形势一样，把想象力视为洪水猛兽，就连民间故事也叫她们不寒而栗。她们梦寐以求的，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为大人理想中的儿童。

迈克斯·索里亚诺在《儿童文学史话》中把这阵一闪即逝的陨石雨攻击得一钱不值：“真正的艺术家和聪明的教育者，在攻击这些无聊的读物时逐渐认识到，如果要儿童读物发生教育作用，而不过分暴露它的教育动机，那就首先需要引起读者的兴趣，使读者爱不释手，简单地说就是需要一个真正的艺术品。

然而，这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是稍后到来的浪漫主义这个催生婆催产了儿童文学这个姗姗来迟的婴孩。没有什么比那个时代更激动人心了，日本的德国民间文学研究者野村泫在《德国的儿童书——与成人书相连的纽带》一书中兴奋地振臂欢呼：“浪漫主义的时代，是一个儿童书和大人书一致的时代。回首追溯德国的儿童书的变迁时，可以看到，当儿童书的倾向与大人书的倾向重叠时，就走向繁荣，反之则衰败，一蹶不振。浪漫主义的时代是一个儿童书兴盛的罕见稀少的时代。”

近代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儿童的发现”。在启蒙主义者的眼里，儿童是未成熟的，仅配称得上是半个人而已。

浪漫主义之所以对儿童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就在于这种儿童观的嬗变。他们认为，儿童是一种同成年人相当不同的生物，而且那迥然不同的地方正是使人类更趋于完美的地方；成人们正在失去这些而渐渐地蜕变为非人。儿童的生活是行动性的，充溢着喜悦，闪烁着欢快。这是因为儿童没有失却成人已经丢掉的丰饶的想象力和感受性的缘故。功绩应归功于英国的浪漫派诗人们，正是他们发现了在此之前被大人们遗漏过去的儿童的价值。

英国诗人W·华兹华斯首先扭转了对儿童的藐视，他甚至流露出一种顶礼膜拜的虔敬，把儿童尊崇为人的原型。这位外貌冰冷僵硬，而内心却有着一腔凄美梦幻的诗人在一首题为《虹》的短诗中，轻声地这样吟唱道：“我的心跳荡，每当我目睹/彩虹横贯天宇/我生命开始时，是这样／我长大成人了，是这样／但愿我老了，也还是这样／否则不如死去／婴孩本是成年人的父亲／因而今后的岁月，我可以希望／贯穿着对自然的虔敬。

浪漫派诗人们虽然凭借诗人的直觉，从洋溢着生命活力的儿童身上和他们那自由的生机勃勃的行动中，发现了对于成人的意义，但生活在当时的现实中的儿童们，未必就像诗人们所描绘的那样自由自在，将充满欢乐的儿童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多数的孩子们——本应是“为欢乐而出生的小鸟”——却是像威廉·布莱克所说的那样被关进了“樊笼”。

该是解放这些可怜的小鸟的时候了！

而实际上，德国的浪漫派作家们早已是捷足先登了。被德国浪漫派的作家们大加推崇的是格林兄弟的《儿童与家庭的童话》。这一如今家喻户晓的传世名作，其实是与霍夫曼同属一个圈子的青年浪漫派作家布伦塔诺首先开始的。他与别人著有一部被称为“扬起了那种天然的音调，多少年来为浪漫派和后期浪漫派的抒情诗添加了新鲜的气息和响亮的和声”①的民谣集《儿童的魔号》，一共三卷，后两卷就是依靠格林兄弟的协助才完成的。它开辟了一条通往儿童文学的道路，布伦塔诺曾立志要搜遍德国古老的民间故事，可惜壮志未酬，多年后由格林兄弟完成了。

格林童话的意义已是妇孺皆知，我不想再多嘴了。还有一个震古烁今的名字，我也想一带而过——安徒生。因为他是太阳光灿烂了。格林之后，安徒生的童话传遍了整个世界。安徒生曾是霍夫曼的崇拜者，但他不狂热，不会沉溺在幻想中而不能自拔。同是丹麦人的G·勃兰兑斯就这样遥望着安徒生的背影长叹道：“想想安徒生当初亦步亦趋的霍夫曼，可以看出安徒生和他的*个引路人相比，显得多么健康而又宁静啊！”

这样，传统的民间故事在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的笔下复活了，并被注入了近代不曾有过的鲜活。

尽管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还不能称之为幻想文学，但正是由于屹立在这三位巨人的肩膀之上，后来的几员骁将才擎起了幻想文学的战戟。真正的幻想儿童文学即将出现了，但是地点不是在德国也不是在丹麦，而是又回到了浓雾弥漫的英国。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现象，对于儿童文学来说，英国确实是得天独厚的。法国比较文学的学者P·哈泽德在《书籍·儿童·大人》中就十分佩服地写道：“我的心，朝着一个带给儿童书幸福的欢乐小岛在飞翔。不知在世界上寻觅了多少个地方，像英国那样在儿童书中镂刻着不灭的国民性的欢乐小岛，没有第二个。绝不是谎言，仅仅依靠儿童书，或许就能再建一个英国。”

事实是，不久，幻想儿童文学，也可以说是真正的儿童文学就在英国迎来了一个崭新的转换期。

在这个转换期里，涌现了查尔斯·金斯莱、路易斯·卡洛尔和乔治·麦克唐纳三位作家。他们三个人的特色之一，就是不像格林兄弟他们那样依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之外”的虚构的民间故事里去寻找惊异了，而是自己动手去构建一个全新的幻想世界。查尔斯·金斯莱将当时给予社会以巨大影响的进化论和自己所信奉的基督教加以结合，再添加进自然科学知识，创造出了一个“水孩子”的世界——《水孩子》。路易斯·卡洛尔把作为能使近代市民社会构造稳定、永远繁荣的支柱的常识打破，构筑了一个由非常识来支配的“不可思议的国度”——《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乔治·麦克唐纳则描绘了一条当时偏狭的基督教不可能带来的真正的拯救之路的“北风背后的世界”——《北风的背后》。

三位作家无一例外，都是将现实中的孩子们带到了他们构建的独特的幻想世界里。

查尔斯·金斯莱把在陆地上被榨干血汗的扫烟囱的小男孩汤姆扔到了水底，路易斯·卡洛尔把礼仪至上的维多利亚王朝的典型少女爱丽丝带进了“不可思议的国家”，而乔治·麦克唐纳则让伦敦一个穷困潦倒的马车夫的儿子戴安蒙多窥见了“北风的背后”。对于孩子们来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冒险故事，远不如自己伙伴之一的冒险故事来得更加有趣，他们显然是感觉到了这一点。三个人作为大人，是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当时的社会的。查尔斯·金斯莱和乔治·麦克唐纳是有意图地进行批判，而路易斯·卡洛尔则把批判精神隐蔽在了无意识之中。总之，使人感受到了三位作家内心深处试图创造一个能够将现实的扭曲及其矛盾充分凸现的世界的一种渴望。于是，脱离现实的秩序，构筑一个幻想的世界就开始成为可能。他们为儿童写作的必要所迫，通过创造一个非现实的世界，就能够把孩子们挣脱现实的拘束、获取自由的渴望，与上面所说的大人的渴望调和起来。在《水孩子》《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北风的背后》三部幻想文学的作品当中，孩子们初次体验到了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惊异。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孩子们因惊异而得到欢乐，同时还把它作为一个能让他们认识自己生活的现实世界的龌龊和矛盾，并告诉他们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世界。——小鸟们就是这样通过想象力的解放而飞出了樊笼。

必须指出的是，许多学者认为，真正的幻想儿童文学是从《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开始的。它就好像是混沌鸿蒙中的*道曙光，预示出黎明的到来。猪熊叶子在《英国儿童文学的作家们——幻想文学与现实主义》中是这样评价它的：“显而易见，《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是一部纯粹为放纵儿童（也包括成人）愉悦情感而创作的故事，它成功地将教训驱逐出去，使它获得了‘近代儿童书的出发点’这一不可动摇的地位。这已是有目共睹的定评。”①同是日本的英美儿童文学评论家神宫辉夫，也在《儿童文学的主角们》中重复了同样的激赏之词，《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标志着幻想文学的成立，“它一方面开拓了荒诞这一分野……而另一方面，是大幅度地更新了儿童文学的本质”

这个故事我们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曾有无数个版本在我国流传，我没有复述的必要。它代表了近代英国儿童文学的传统，因此《幸福的约束——英国儿童文学的传统》的作者在谈到它经久不衰的魅力时，这样动情地说道：“不用枉费心机去揣摩它是一本为儿童所写的书还是一本为成人所写的书，它的价值在于，恰如C.S.刘易斯那句不知被引用了多少遍、余韵无穷的话所概括的那样——‘一部在五十岁时读起来和十岁时同样无聊乏味的书，那么在十岁就没有阅读的价值。’《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是一本其乐无穷的书。”

它及续篇《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展现的是一个与日常秩序截然相反的世界。仅仅是这个混乱无序的世界就不知让多少人绞尽了脑汁。这个用荒诞和言语游戏堆砌起来的梦魔，为什么给孩子们带来了那么大的欢乐呢？70多年前周作人在一篇书评中就有精彩独到的分析：这在于有意味的“没意思”。站在它的延长线上，刘绪源在《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里的“C章：顽童的母题”中又进一步把这一见解发挥到了极致：“整部作品，就是由一连串的小游戏组成的一场大游戏。儿童们在这场游戏中尽情地放松自己；但同时，这些平时总也玩不够的、处处受到管束的孩子，不仅在纯游戏性的审美中‘宣泄’了平时的压抑，而且从游戏的欢乐中得到了心灵的‘补偿’。这就是周作人之所谓‘无意思之意思’吧。”

《水孩子》我国已出过多种译本，相比之下，它所裹挟的宗教色彩以及教训性稍嫌浓了一点。当然，瑕不掩瑜，这不能动摇它和《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北风的背后》并称为幻想儿童文学“三剑客”的位置。

*后我还想腾出一点篇幅，来研讨一下《北风的背后》这部作品的艺术特色。这是任何一部儿童文学史都必然要提到的经典著作。

戴安蒙多是伦敦近郊一个衣不裹体的马车夫的儿子。

有一天，从他睡觉的陋屋窗户里，一个自称名叫“北风”的谜一样的妖艳动人的女人钻了进来，诱惑他去冒险。

他乘在她的背上在伦敦上空飞翔。而北风却常常改变自己的姿容，有时脸色铁青地呼风唤雨，有时又变成了一个恬静孱弱的小女孩，摇得树叶飒飒地响……然而，就是这个残酷而又柔情的精灵，渐渐地把戴安蒙多带进了一个迷人的世界。

父亲的雇主破产了，一家人搬回了伦敦。卧床不起的戴安蒙多开始在梦中穿越北风的身体，飞进“北风的背后”。那里没有一丝风，蓝天下是一张张和蔼的笑脸，不必开口心就可以沟通。离开了这个奇妙的地方，戴安蒙多蓦地发现自己心中总是回荡着歌声，身上多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人们惊呼道：一个天使降临了——他给饥寒交迫的人们带来勇气，挽救少女，还把一个失魂落魄的婚约者重新带回到他的情人面前……*后，父亲替一位绅士又扬起了马鞭。北风不断地一掠而过，他听到的都是“梦”“真实”之类的残言片语。一天深夜，他看到北风坐在小屋的窗口，他随她远去，永远地消失在“北风的背后”。而这，则意味着他在现实的世界中已经死去……

北风究竟象征着什么呢？

它寓意为死亡；而北风的后面就是所谓的天堂。《北风的背后》是一部描述死后魂灵的彷徨的幻想文学作品。乔治·麦克唐纳的生死观、人生观以及对社会的批判，通过戴安蒙多之嘴一吐为快。他表达了对永远的那种至善至美的憧憬，试图阐明这样一种观点：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结，而是一个起点，一个更加明媚的人生存在于彼方。与《水孩子》的作者查尔斯·金斯莱一样，麦克唐纳也未能超然脱俗，《北风的背后》渗透了基督教的神秘的渍痕。 183

但它作为幻想文学作品，却获得了成功。三宅兴子在《英美儿童文学》中称《北风的背后》是20世纪幻想儿童文学的出发点。日本1995年出版的《儿童文学的魅力：今天阅读的100本世界名作》，也把它选为世界一百篇经典中的一篇。

这是因为，作为幻想文学的遗产，它的影响一直波及20世纪90年代。乔治·麦克唐纳远不如路易斯·卡洛尔的文笔优美，但他是一个神话作家。而神话不在乎辞藻炫目，它的精髓在于其语言所构建的事件的形式、概念和相伴而来的感情。就是再怎样把它肢解，一组栩栩如生的人物像也是永不会消失的。《北风的背后》以及作者的另外两部幻想文学作品《公主和妖魔》《公主和凯里埃》，就从头到尾漂浮着相当于神话级的想象力。

它之所以脱颖而出，还在于它在现实世界和第二世界设定上的别出心裁。比如在故事的展开上，它的幻想和现实的交叉就和《水孩子》有明显的不同。 这是后来许多学者所津津乐道的话题。日本当代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安藤美纪夫在他的三卷本《世界儿童文学笔记》中的*卷《十九世纪的世界》中，这样细致入微地分析道：“在《水孩子》里，这一侧的世界与那一侧的世界是以大地相连的世界，来往于这两个世界，若是缺少了跃入河中这样一环就无法完成。两个世界是异质的。而相反在《北风的背后》中，两个世界的国境线却不那么清晰。戴安蒙多不用经过任何的程序就能够自由地往返这两个世界。也就是说，现实世界和空想世界连续不断地交替变化。媒体是梦想。”①具体地说，乔治·麦克唐纳设定的两个世界，一个就是维多利亚王朝伦敦贫民窟的世界，而另一个则是冒险的梦世界。两个世界是融合在一起的，如果一定要找出它们的境界，其实就是睡梦与醒来时的境界。受乔治·麦克唐纳影响*的，是J.R.R.托尔金和剑桥大学中古文学的教授C.S.刘易斯。C.S.刘易斯在1950年代推出的长篇巨作“纳尼亚传奇”，把幻想文学推向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幻想儿童文学的黄金期已经是曙光微露了。 我们可以这样说：一部儿童文学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幻想儿童文学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