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夫论
作者: (汉) 王符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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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人君之称,莫大于明;人臣之誉,莫美于忠。此二德者,古来君臣所共愿也。然明不继踵,忠不万一者,非必愚暗不逮而恶名扬也,所以求之非其道尔。夫明据下起,忠依上成。“二人同心,则利断金”,能如此者,两誉俱具。要在于明操法术,自握权秉而已矣。所谓术者,使下不得欺也;所谓权者,使势不得乱也。术诚明,则虽万里之外,幽冥之内,不得不求效;权诚用,则远近亲疏、贵贱贤愚,无不归心矣。周室之末则不然,离其术而舍其权,怠于己而恃于人。是以公卿不思忠,百僚不尽力;君王孤蔽于上,兆黎冤乱于下,故遂衰微侵夺而不振也。夫帝王者,其利重矣,其威大矣,。徒悬重利,足以劝善;徒设严威,可以惩奸。乃张重利以诱民,操大威以驱之,则举世之人可令冒白刃而不恨,赴汤火而不难,岂云但率之以共治而不宜哉?若鹰,野鸟也,然猎夫御之,犹使终日奋击而不敢怠。岂有人臣而不可使尽力者乎。《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
或问曰:“有养性乎?”曰:“养性秉中和,守之以生而已。爱亲、爱德、爱力、爱神之谓啬。否则不宣,过则不澹。故君子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滞底。昏乱百度则生疾。故喜怒哀乐思虑必得其中,所以养神也;寒暄虚盈消息必得其中,所以养体也。善治气者,由禹之治水也。若夫导引蓄气,历藏内视,过则失中,可以治疾,皆非养性之圣术也。夫屈者以乎申也,蓄者以乎虚也,内者以乎外也。气宜宣而遏之,体宜调而矫之,神宜平而抑之。必有失和者矣,夫善养性者无常术,得其和而已矣。邻脐二寸谓之关。关者,所以关藏呼吸之气,以禀授四体也。故气长者以关息,气短者其息稍升,其脉稍促,其神稍越。至于以肩息而气舒,其神稍专;至于以关息,而气衍矣。故道者常致气于关,是谓要术。凡阳气生养,阴气消杀。和喜之徒,其气阳也。故养性者,崇其阳而绌其阴。阳极则亢,阴极则凝。
治平在庶功兴,庶功兴在事役均,事役均在民数周。民数周,为国之本也。故先王周知其万民众寡之数,乃分九职焉。九职既分,则劬劳者可见,怠惰者可闻也。然而事役不均者,未之有也。事役既均,故民尽其力,而人竭其力。然而庶功不兴者,未之有也。庶功既兴,故国家殷富,大小不匮,百姓休和,下无怨疚焉。然而治不平者,未之有也。故曰:“水有源,治有本。”道者审乎本而已矣。
文中子曰:“命之立也,其称人事乎?故君子畏之。无远近高深而不应也,无洪纤曲直而不当也,故归之于天。《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魏征曰:“《书》云:‘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诗》云:‘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彼交匪傲,万福来求。’其是之谓乎?”子曰:“征其能自取矣!”董常曰:“自取者其称人耶?”子曰:“诚哉!惟人所召。”
或问关朗,子曰:“魏之贤人也。孝文没而宣武立,穆公死,关朗退,魏之不振有由哉!”
子曰:“中国失道,四夷知之。”魏征曰:“请闻其说。”子曰:“《小雅》尽废,四夷交侵,斯中国失道也。非其说乎?”征退,谓薛收曰:“时可知矣。”
薛收问曰:“今之民胡无诗?”子曰:“诗者民之情性也,情性能亡乎?非民无诗,职诗者之罪也。”
姚义困于窭,房玄龄曰:“伤哉窭也,盍请乎?”姚义曰:“古之人为人请,犹以为舍让也,况为己乎?吾不愿。”子闻之曰:“确哉义也,实行古之道矣。有以发我也,难进易退。”
子曰:“虽迩言必有可察,求本则远。”
王硅从子求《续经》,子曰:“叔父,通何德以之哉?”硅曰:“勿辞也,当仁不让于师,况无师乎?吾闻关朗之筮矣,积乱之后,当生大贤,世习礼乐,莫若吾族,天未亡道,振斯文者,非子谁欤?”
魏征问议事以制何如,子曰:“苟正其本,刑将措焉。如失其道,议之何益?故至治之代,法悬而不犯,其次犯而不繁,故议事以制。噫!中代之道也。如有用我,必也无讼乎!”
文中子曰:“平陈之后,龙德亢矣,而卒不悔,悲夫!”
子曰:“吾于《续书》、《元经》也,其知天命而著乎!伤礼乐则述章志,正历数则断南北。感帝制而首太熙,尊中国而正皇始。”
文中子曰:“动失之繁,静失之寡。”
子曰:“罪莫大于好进,祸莫大于多言,痛莫大于不闻过,辱莫大于不知耻。”
子曰:“天子之子,合冠而议封,知治而受职,古之道也。”
薛收问政于仲长子光,子光曰:“举一纲,众目张;弛一机,万事隳。不知其政也。”收告文中子,子曰:“子光得之矣。”
文中子曰:“不知道,无以为人臣,况君乎!”
子曰:“人不里居,地不井受,终苟道也,虽舜、禹不能理矣。”
子曰:“政猛宁若恩,法速宁若缓,狱繁宁若简,臣主之际其猜也宁信。执其中者惟圣人乎!”
子曰:“委任不一,乱之媒也;监察不止,奸之府也。”裴晞闻之曰:“左右相疑非乱乎?上下相伺非奸乎?古谓之蛇豕之政,噫!亡秦之罪也。”
杜淹问隐,子曰:“非伏其身而不见也。时命大谬则隐其德矣,惟有道者能之,故谓之退藏于密。”杜淹曰:“《易》之兴也,天下其可疑乎?故圣人得以隐。”子曰:“显仁藏用,中古之事也。”淹曰:“敢问藏之之说。”子曰:“泯其迹,閟其心,可以神会,难以事求,斯其说也。”又问道之旨,子曰:“非礼勿动,非札勿视,非礼勿听。”淹曰:“此仁者之目也。”子曰:“道在其中矣。”淹退,谓如晦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信颜氏知之矣。”
文中子曰:“四民不分,五等不建,六官不职,九服不序,皇坟、帝典不得而识矣。不以三代之法统天下,终危邦也。如不得已,其两汉之制乎?不以两汉之制辅天下者,诚乱也已。”
文中子曰:“仲尼之述,广大悉备,历千载而不用,悲夫!”仇璋进曰:“然夫子今何勤勤于述也?”子曰:“先师之职也,不敢废,焉知后之不能用也?‘是蔗是蓑,则有丰年。’”
子谓薛收曰:“元魏已降,天下无主矣,开皇九载人始一。先人有言曰:‘敬其事者大其始,慎其位者正其名。’此吾所以建议于仁寿也。陛下真帝也,无踵伪乱,必绍周、汉。以土袭火,色尚黄。数用五,除四代之法,以乘天命,千载一时不可失也。高祖伟之而不能用。所以然者,吾庶几乎周公之事矣。故十二策何先?必先正始者也。”
魏永为龙门令,下车而广公舍。子闻之曰:“非所先也,劳人逸已,胡宁是营?”永遽止以谢子,子曰:“不勤不俭,无以为人上山。” 。
门人窦威、贾琼、姚义受《礼》,温彦博、杜如晦、陈叔达受《乐》,杜淹、房乔、魏征受《书》,李靖、薛方士、裴唏、王硅受《诗》,叔恬受《元经》,董常、仇璋、薛收、程元备闻《六经》之义。
凝常闻不专《经》者,不敢以受也。《经》别有说,故著之。
太原府君曰:“文中子之教,不可不宣也。日月逝矣,不可使之中之后不达于兹也。”召三子而教之略例焉。
太原府君曰:“凝当居傈如也。子弟非公服不见,闺门之内若朝廷焉。”昔文中子曰:“贤者凝也,权则未而可与立矣。”府君再拜曰:“谨受教,非礼不动,终身焉。”贞观中起家监察御史,劾奏侯君集有无君之心。及退,则乡党以穆。御家以四教,勤、俭、恭、恕;正家以四礼,冠、婚、丧、祭。三年之畜备,则散之亲族。圣人之书及公服礼器不假。垣屋什物必坚朴,曰:“无苟费也。”门巷果木必方列,曰:“无苟乱也。”事寡嫂以恭顺著。与人不款
曲,不受遗。非其力,非其禄,未尝衣食。飨食之礼无加物焉,曰:“及礼可矣。”居家不肉食,曰:“无求饱。”一布被二十年不易,曰:“无为费天下也。”乡人有诬其税者,一岁再输。临官计日受俸。年逾七十,手不辍经。亲朋有非义者必正之,曰:“面誉背毁,吾不忍也。”群居纵言,未尝及人之短。常有不可犯之色,故小人远焉。杜淹曰:“《续经》其行乎?”太原府君曰:“王公大人最急也。先王之道布在此矣。天下有道,圣人推而行之;天下无道,圣人述而藏之。所谓流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则云,施则雨,潜则润。何往不利也。”太原府君曰:“夫子得程、仇、董、薛而《六经》益明。对问之作,四生之力也。董、仇早殁而程、薛继殂,文中子教其未作矣。呜呼!以俟来哲。”
文中子王氏讳通,字仲淹,其先汉征君霸,洁身不仕。十八代祖殷,云中太守,家于祁,以《春秋》、《周易》训乡里,为子孙资。十四代祖述,克播前列,著《春秋义统》,公府辟不就。九代祖宇,遭愍、怀之难,遂东迁焉。宇生罕,罕生秀,皆以文学显。秀生二子,长曰玄谟,次日玄则,玄谟以将略升;玄则以儒术进。玄则字彦法,即文中子六代祖也,仕宋,历太仆国子博士,常叹曰:“先君所贵者礼乐,不学者军旅,兄何为哉?”遂究道德,考经籍,谓功业不可以小成也,故卒为洪儒,卿相不可以苟处也,故终为博士,曰:“先师之职也,不可坠。”故江左号王先生,受其道曰王先生业。于是大称儒门,世济厥美。先生生江州府君焕,焕生虬。虬始北事魏,太和中为并州刺史,家河、汾,曰晋阳穆公。穆公生同州刺史彦,曰同州府君。彦生济州刺史,一曰安康献公。安康献公生铜川府君,讳隆,字伯高,文中子之父也,传先生之业,教授门人千余,隋开皇初,以国子博士待诏云龙门。时国家新有揖让之事,方以恭俭定天下。帝从容谓府君曰:“朕何如主也?”府君曰:“陛下聪明神武,得之于天,发号施令,不尽稽古。虽负尧、舜之姿,终以不学为累。”帝默然曰:“先生,朕之陆贾也,
何以教朕?”府君承诏著《兴衰要论》七篇。每奏,帝称善,然未甚达也。府君出为昌乐令,迁猗氏、铜川,所治著称,秩满退归,遂不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