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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常有礼
出版社:科学出版社 2018年08月
简介:
本教材旨在针对大学理工科各专业所学的高等数学及数学物理方法内容进行必要的拓广、加深,并通过精选的数量较多的典型例题的分析,加深对基本概念,基本理论和基本计算技能和技巧的理解与掌握,以提高解题中的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例题中综合题占了较大份量,有的题还有相当大的难度,而且有一定的技巧性。
作者: 丛文俊著
出版社: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
简介:第二节秩序与抒情:由人复天 在古代中国,社会需要一种以统治意志为核心的秩序,书法作为文字使用的具体形式,同样需要秩序,二者目的均在于稳定。秩序需要权威与合理的对应物,于是初民想到昼夜寒暑、 日月风雨等自然规律,从而使人世间的一切,都成为宇宙秩序的表征,并取得永恒的意义。秩序也需要理论的支撑,于是有“天人合一”,有“三纲”、“五常”,有礼乐文化和儒家思想。文字作为记录语言、传播思想文化的工具,其书写必然要体现秩序及其文化精神,这就是《书概》所谓的“由人复天”。复,返回、归依,谓书法最终要返回到天地宇宙的秩序当中,与“立天定人”分别属于两个不同性质的理论层面。《书概》复言:“学书者有二观:曰观物,曰观我。观物以类情,观我以通德。如是则书之前后莫非书也,而书之时可知矣。”所言“观物”,出于“立天定人”的理论认知,意在格物致知,以自然为书法之本;“类情”,以人心比类物情,而同系于书法,王僧虔《书赋》所言之“情凭虚而测有,思沿想而图空”者即此。“观我”指技进乎道,以通神明之德,即“由人复天”的具体落实。也就是说,“由人复天”是一种有着政治、伦理秩序与教化功能的艺术思想,是完全主观的、规拟自然的理沦系统。《礼记·乐记》云: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 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 以音乐应和天地,犹《书谱》确认书法“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之义。乐谓抒情,美在和谐调畅,过则侈靡淫乱;礼谓秩序,法效天地所得。项穆《书法雅言.书统》云: 书之为功,同流天地,翼卫教经者也。 又,项穆《书法雅言。中和》论书法中和之美云: 如礼节乐和,本然之体也。 朱长文《续书断》云: 书之为教,古者以参礼乐。 又,《礼记.乐汜》云: 大乐必易,大礼必简。 张怀瓏《文字论》云: 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得简易之道。 《荀子。乐论》云: 故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 张怀罐《书断序》云: 书之为征,期合乎道。 由此可见,礼乐文化精神以其强烈的社会功利性,成为古代艺术思想的总纲,具体到书法审美和理论上面,主要有以下表现。 一秩序转化 前文讲过,礼乐文化所代表的宇宙观和秩序感,来自农业社会的生产生活。古代社会以农为本,早在《尚书·舜典》中,就明确提出“乃
作者: 李开云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7年08月
简介:
“全面二孩”政策下,围绕二胎,一出出当代都市家庭轻喜剧正在上演。
小说以章嘉泽绞尽脑汁游说、哄骗妻子宋雅竹生二胎为主线,以夫妻二人在编剧、广告业的事业发展,在买房、请保姆等生活细节上的波折为辅线,生动活泼地讲述了一个当代“囧爸”的心路历程。
【目录】
*卷
1 摔门而去 2 孤立无援3 同床共枕4 闺蜜毒舌5 小鸟依人6 夫妻隐私……
第二卷
24 一切正常25 各种努力26 逃出地狱27 眼眶湿润28 不同选择29 国际潮流……
第三卷
138 巨大惊喜139 患难与共140 主动转变141 二胎备战142 喜出望外……
第四卷
182 预料之中183 解决之道184 秘密败露185 满面愁容186 命运反转……
第五卷
229 夫复何求230 幸福团聚231 墓园祭拜232 身外之物……
【免费在线读】
*卷
1 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宋雅竹摔门而去。卧室里,已经熟睡的章一诺从睡梦中惊醒,打了一个激灵,吓得章嘉泽赶紧俯下身去,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将5岁的章一诺护在身下。章一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迷迷糊糊之中,咂吧了两下嘴唇,这才重新酣睡。
那一刻,章嘉泽有一种想要跑出门去把宋雅竹给拉回来的冲动,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他相信,宋雅竹只是一时的冲动,用不了多久,*多一个小时,她就会像往常一样回家。
然而,这一次,章嘉泽却估算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夜,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只有楼下麻将馆搓麻将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大约十多分钟后,章嘉泽轻轻地从床上下地,踩着拖鞋,轻轻地将卧室的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从茶几上抓过手机,给妻子宋雅竹打电话。
“嘟嘟——”一直响了七八声,宋雅竹依然没有接电话。章嘉泽不屈不挠,直到听筒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电话自己挂断了,章嘉泽还是不死心,按了重拨键,继续拨打起来。
这一次,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章嘉泽的怒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哟呵,你倒好!都33岁的人了,还玩儿起离家出走了!你以为你是小孩,想走就走?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是成年人了吗?不知道自己是妻子是妈妈了吗?你还有一点责任感没有?哼,摔门而去!手机关机!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还给我玩儿起了消失!明天是周一,章一诺早上7点半就要起床上幼儿园,而更要命的是,自己明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出发到上海的影视公司,参加签约编剧岗位面试,你明明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明明知道做一名编剧是我的梦想,你明明知道这轮面试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拼来的,宋雅竹啊宋雅竹,你倒好,你把门一摔,手机关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好,你有种,你有种就别再回来!”
章嘉泽越想越生气,气得咬牙切齿,气得直跺脚,但又怕声音太大吵醒了章一诺,只得硬生生地将火气给压了回去。
章嘉泽手里捏着明天前往上海市的动车票,茶几上摆着一封已经拆开的面试通知书,“好啊,宋雅竹,你明明知道女儿明天一早要上幼儿园,明明知道我明天一早就得搭动车去上海,现在,你却给我玩儿起了消失!你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偏偏这个时候玩消失!宋雅竹啊宋雅竹……”
如果民政局这大半夜的还上班的话,他一定会马上抱起章一诺,大海捞针也要把宋雅竹给找出来,马上就去办离婚!
只可惜,即使离婚,也得等天亮再说,而且也得等他面试回来后再说。因为在章嘉泽看来,离婚固然重要,但当一名编剧的梦想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倒流到宋雅竹摔门而去的那一刹那,章嘉泽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将宋雅竹给拽回来。然而,世间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流。
墙壁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响着。章嘉泽抓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先前的火气也没那么大了。现在,他必须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2 孤立无援
章嘉泽依然不死心,又抓起手机,按下了重拨键,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看来,宋雅竹是铁了心不开机了。
章嘉泽想要给宋雅竹的几个好姐妹打电话,问问宋雅竹是不是到她们那里去了,可是翻遍手机,章嘉泽发现自己虽然跟宋雅竹的几个姐妹也算熟识,但却没有她们的手机号码。章嘉泽平日里没有翻看妻子手机的习惯,所以也没有保存她那些好姐妹的手机号码。
章嘉泽想要给岳父岳母打电话,然而,岳父刚刚出国考察生意上的项目了,岳母虽然退休,但却患有高血压,身体不好,况且这会都十点半了,恐怕早就睡觉了,也不便打扰。更重要的是,章嘉泽不希望让岳父岳母知道他们夫妻俩在闹矛盾。
章嘉泽又将自己*要好的几个朋友在脑海里筛了一遍,然而,真正能托付家事的朋友也就那么一两个,何况朋友们也都当爹了,该上班的得上班,该带孩子的得带孩子,和自己的家也不在同一片区域,所以,很快,章嘉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难道要带着章一诺去上海参加面试?
这似乎是眼下*比较可行的办法。
然而,这意味着明天一早就必须得把女儿从睡梦中叫醒,这是章嘉泽不愿意做的。章嘉泽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宋雅竹说,中国现在的教育就应该实行改革,改革的*个措施就是:让学生睡到自然醒。上学的时间改在早上9点,或者9点半,而不像现在,学生必须得8点钟到校。在城市里,除了环卫工,就是学生起得*早了。“学生的觉都睡不好,还怎么学习?身体才是根本啊!以后我家一诺啊,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觉一定要让她睡够,她啥时候醒了就啥时候上学去!”每当章嘉泽这样说的时候,妻子宋雅竹就在一旁数落他:“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你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像你一样当宅男不用上班?家长们必须赶在上班时间之前把孩子送到学校,孩子上学的时间自然就偏早了!”章嘉泽想了想也是,于是他就用无限怜爱、无限柔软的目光看着女儿一诺,憨笑着说道:“还是我家一诺*幸福!”
带上女儿去面试,除了需要牺牲女儿的睡眠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顾虑,那就是这样做是否会影响自己在考官们面前的形象?“考官会觉得我是一个有爱心、有责任心、有奉献精神的男人,我带着孩子去面试,会给我加分。”另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带上孩子去面试,说明你没有很好地处理家庭矛盾,将家庭中的个人矛盾带到工作中去,必将影响你的工作。”思前想后,权衡再三,章嘉泽认为,天底下没有哪一个老板会愿意雇用一个带着孩子去面试的求职者。成为一名编剧是章嘉泽内心深处多年来的梦想,自己辛辛苦苦写了四五年的网络小说,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不就是希望在电视、电影上看到编剧是自己的名字么?现在,当梦想就要实现的时候,他不敢拿自己的梦想去冒险。看来,带着女儿去面试这条路行不通。
夜渐渐地深了。
章嘉泽的眉头也锁得更紧了。
章嘉泽双手枕在脑后,仰头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心想自己要是有一个兄弟姐妹该有多好,不管多晚,不管多累,只要一个电话,兄弟姐妹都会赶过来帮忙;他进而想到,章一诺长大后,难保不出现自己今天晚上这样亟需帮助却找不到朋友帮忙的情况,到时候一诺找谁帮忙去?以前是政策不允许,现在国家明确放开二胎了,可以大胆地生了,但偏偏宋雅竹却一口咬定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再生的了。生孩子这事儿,总不能章嘉泽一个人完成吧?
“不行!自己这辈子没有兄弟姐妹也就算了,但不能让一诺也孤苦伶仃啊!宋雅竹啊宋雅竹,这个二胎我要定了!”章嘉泽这样想着的时候,对于今天晚上的难题,他的心底里慢慢地想出一个办法来。
3 同床共枕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尽了,但无一具备可行性。章嘉泽一面对妻子宋雅竹如此不负责的行为感到愤愤不平,一面又埋怨自己不该惹宋雅竹生气。“早不惹她生气,晚不惹她生气,自己咋偏偏这个时候惹她生气呢?嗨,虽然当时嘴上一时爽快了,但这后果可是自负啊。”章嘉泽无奈地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录文学网站的后台,看了看今天网络小说的销售情况,今天更新了一万字,销售额才不到40块钱。地球人都知道,这书算是扑街了,而且扑得很惨。看着稀稀拉拉的几个订阅数据,章嘉泽恨不能立即将这书烂尾。
“祸不单行。”章嘉泽小声嘀咕了一句,见QQ头像在不停地闪烁,用鼠标点开一看,编辑发来的:“你这书的数据很差啊,今天刚上首页头条推荐,明天就得下推荐了。上架之前的悬念埋得不够深,不能吸引观众订阅VIP章节,你好好反思一下,想想办法。”
章嘉泽长叹了一口气,哎,订阅本就如此惨淡,如果没了推荐,这书就算是彻底完蛋了。他随手在对话框里回了编辑一句:“我再想想。”
其实他知道,所谓的“想想”,只不过是敷衍之词,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算了,太监掉算了”。
关掉QQ对话框,发现还有一个QQ头像在闪烁,点开一看,是小区的业主QQ群。虽然现在已是深夜十点半,但小区业主QQ群里却非常活跃。章嘉泽浏览了一下,有人说自家的狗丢了,发动大家帮忙找找;有人说物业管理太烂,小区都入住三四年了,还没成立业委会;有人说有人乱停车占道,缺乏公德心……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想起自己面临的窘境,章嘉泽忽然灵机一动,在QQ群里发了一句:
“群里有愿意接送小孩上幼儿园的没?接送一次200元。”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三四个邻居接话。章嘉泽知道,200元的丰厚报酬起了效果。他就是想气气宋雅竹,哼,你不接送小孩是吧,那我就自己找人接送了,我给别人两千块钱的报酬也跟你没半点关系!
经过十多分钟的网络聊天,接送章一诺上学、放学的任务总算解决了。接这个任务的就是楼下麻将馆的老板,网名叫“水仙”,章嘉泽与水仙约定好:明天早上5点,水仙必须到章嘉泽家;章嘉泽5点20分出门,打专车前往火车站,搭乘*班开往上海的动车;水仙早上7点半叫章一诺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后,7点50分照顾章一诺吃早饭,8点15分出门上幼儿园,8点30分到达幼儿园;下午5点半到幼儿园接孩子放学,直到章嘉泽回来,把章一诺接回家。
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接送章一诺的事情总算解决了,章嘉泽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一半。章嘉泽的家在二楼,一楼是麻将馆,虽然隔得很近,但章嘉泽却从不打麻将,加上长期宅在家里,所以对麻将馆的这个老板水仙,章嘉泽却是从来没有交往过。“她会认真负责吗?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把女儿交给一个陌生人,虽然章嘉泽心里十分担心,但眼下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哎,一切都等过了明天再说吧。
章嘉泽又把章一诺明天要穿的衣服、袜子、鞋子、书包、水杯等一一找好,这才洗漱完毕,躺上床睡觉的时候,已是午夜12点了。
一夜未睡好,凌晨5点,章嘉泽被手机的震动准时叫醒。虽然睡意正浓,但今天将面临诸多挑战,他必须全力以赴。
章嘉泽立即给水仙打电话,想必水仙也正在睡觉,毕竟麻将馆要到凌晨一两点才关门,手机响了很久,水仙才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不到五分钟,章嘉泽刚漱口完毕,水仙就敲门进来了。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呵,不得不说,水仙算得上是一个美女,比起青春少女来,水仙给人一种成熟的美感。
章嘉泽将水仙带到卧室,指着床上依然熟睡的章一诺说:“孩子还在睡觉,离天亮还早,你也上床睡会吧。你7点半的时候准时叫她起床就是了。”
水仙凌晨2点才睡觉,这会正困得不行,听了章嘉泽的话,轻轻地挨着章一诺躺了下来,章嘉泽轻轻地关上卧室的门,退了出去。
收拾停当,章嘉泽蹲在厕所里正在拉大号,忽然听到锁孔转动的声音,章嘉泽一愣。紧接着,门开了,是高跟鞋的声音,不用看,章嘉泽就知道是妻子宋雅竹回家了。
“你总算还知道赶在章一诺上学和自己出门之前回来,哼!”章嘉泽对宋雅竹的火气顿时消了很多,不管怎么说,宋雅竹还知道及时回来,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只是,宋雅竹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有了备用方案。
章嘉泽的大号还没拉完,忽然,卫生间的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紧接着,宋雅竹的吼叫声如春雷滚过耳际:
“姓章的,你给我滚出来!说,你什么时候跟这个女人勾搭上的?老娘不在家,你竟然把小三都请到家里来同床共枕了!你给我滚出来!”
章嘉泽只觉得菊花一紧,脑袋嗡的一声,本能地提着裤子站了起来,这才想起连屁股都没擦,又重新蹲下去,胡乱地擦了几下,这才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4 闺蜜毒舌
其实,这一夜,不光是章嘉泽没睡安稳,妻子宋雅竹更是一夜没睡。
摔门而去之后,宋雅竹给闺蜜孟芙蓉打了个电话,孟芙蓉和宋雅竹是高中同学兼大学同学,两人比亲姐妹还亲。不等宋雅竹说什么事儿,孟芙蓉从宋雅竹说话的语气里就知道好朋友遇到烦心事儿了。
“说吧,咱在哪里见?”孟芙蓉在电话里问道。
宋雅竹叹了口气:“就你小区门口的咖啡馆吧。”
刚给孟芙蓉打完电话,丈夫章嘉泽的电话就来了。正在气头上的宋雅竹一看来电显示,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才不是挺牛的吗?不是振振有词的吗?咋我这才刚走,你就打电话来了?你既然如此牛掰,还有什么不能应付的?”宋雅竹这样想着,等电话铃声一结束,她就按了关机键。
“脸色咋这么差?怎么,小两口又吵架了?”身材高挑、留着短发、穿着紧身牛仔裤、白衬衣的孟芙蓉在咖啡馆只见了宋雅竹一眼,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束着长发的宋雅竹,圆圆的脸蛋上闪过一丝苦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那当然,我是谁啊?”孟芙蓉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很快又做出认真倾听状,“来吧,给姐姐我讲讲你怎么欺负你家男人了?”
一句话逗得宋雅竹先前的火气小了一半:“你呀,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他那边?”
孟芙蓉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两口儿平时可是很少吵架斗嘴的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好像火药味儿还比较浓?”
宋雅竹言简意赅:“他还想要一个。”
孟芙蓉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们想要二胎了?”
宋雅竹立刻纠正孟芙蓉道:“什么我们?是他,他想要二胎!”
孟芙蓉吃了一口甜点,先前紧张的神情也随之轻松下来:“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不就是生个二胎吗?”
宋雅竹一脸的为难状:“瞧你说得这么轻松,‘不就是个二胎’,可你知道要是再要一个的话,得花多少时间?花多少钱?你看看我们家这个状况,章嘉泽都宅了5年了,成天在网上写小说,收入饥一顿饱一顿,哪有那个经济实力?他都写了整整5年了,也没写出一部火的小说,也没改编什么影视,更没成为他一心想成为的编剧。再说了,我在生完一诺以后,就患过产后抑郁症,一年多才走出抑郁症的阴影,现在在职场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我们集团正准备派一名平面设计师出国进修,我们领导的意思,是在我和方欣之间选一个,你说,在这节骨眼上,我能要二胎吗?我看,这就是章嘉泽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一点儿也不为我考虑!”
孟芙蓉不紧不慢地品着甜点,也不插话,直到宋雅竹说完了,她才接过话茬说道:“你给我说句心里话,你想要二胎吗?”
宋雅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我当然是不想要了!”
孟芙蓉接着说道:“其实吧,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想生二胎的理由,都不算是什么理由。你在怀一诺的时候,经济条件就很好了吗?时间和精力就很充裕了吗?我看也未必啊。”
宋雅竹两手一摊:“但那不一样啊,一诺是我们的*个孩子,人生总得有一个孩子才算圆满吧?”
孟芙蓉抬着头,透过玻璃窗,望着远处的街景,幽幽地说道:
“有的人不要孩子,甚至不结婚,比如我们的大学同学别紫晴,至今都没有结婚,我看她也没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圆满。所以啊,人生圆满不圆满,不在于结婚不结婚,不在于要不要孩子,不在于有几个孩子,只要你自己觉得圆满,那它就是圆满的。”
宋雅竹瞪大了眼睛,像打量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定定地看着孟芙蓉:“我说,孟大小姐,你啥时候出家的?说话咋变得这么深奥难懂了?”
孟芙蓉提高了语速,快言快语道:“我出家个屁!不瞒你说,我孟芙蓉正在进行新的造人行动。”
这话一出,宋雅竹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5 小鸟依人
大学毕业后,孟芙蓉去了市里一所大学做辅导员,然后又考了研究生,在大学里教英语,是标准的知识女性,比起宋雅竹的温柔、小鸟依人来,孟芙蓉显得更为干练。孟芙蓉的丈夫丁光辉是一家广告公司老板,两人的儿子丁源隆今年5岁,与章一诺是幼儿园同学。
孟芙蓉与宋雅竹几乎无话不谈,但对于孟芙蓉刚才所说的“正在造二胎”,宋雅竹还是*次听说。
宋雅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在造人?难道你们也想要二胎?”
孟芙蓉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怎么?哪条法律规定了我不能要二胎?”
宋雅竹一脸的不解:“芙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正准备读博吗?还当辅导员,哪里有时间带孩子啊?”
孟芙蓉平静地说道:“我读我的博,当我的辅导员,孩子自己在肚子里长着,咱互不相干,何来没有时间之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啊。”
宋雅竹顿了顿,说道:“那生了孩子后呢?你怎么办?”
孟芙蓉说:“生了孩子后有产假啊,大半年呢。”
宋雅竹不相信似的说道:“那也总不能你一个人带孩子啊?多累啊,你看我们带一诺那会,买菜做饭得一个人,带孩子得两个人才行,即使这样,还累得跟一条狗似的。”
孟芙蓉说道:“嗨,有你说得那么难吗?一诺现在也不5岁多了吗?只要有了孩子,你过一天,孩子不照样过一天?”
宋雅竹像不认识孟芙蓉似的,瞪大了眼睛,对孟芙蓉说道:“芙蓉,我发现你变了。”
“怎么了?”
宋雅竹说道:“以前,你是一个特别喜欢逛街、喜欢享乐的人,现在你怎么都一门心思扑在相夫教子上了?那个丁光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孟芙蓉“噗嗤”一笑:“他给我灌什么迷魂汤?现在政策也允许生二胎,我从小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只可惜啊……现在有这个机会了,我当然想给源隆再多留一个亲人。”
宋雅竹微微地皱着眉头:“你这话咋跟我家那个呆子一模一样呢?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道我落伍了?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孟芙蓉这才微笑着说道:“什么潮流,理不就是这么一个理吗?”
*次,好姐妹没有跟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宋雅竹不禁显得有些微微的失落。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的情况与孟芙蓉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宋雅竹抱怨道:“哎,你们倒是可以要一个,你们家老丁那么会挣钱,都开上奥迪了,我们家还是福克斯代步车一个,你的工作又稳定,福利也好,再生个孩子,压力也不大;不像我们,那呆子一直不肯去上班,成天在网上写小说,也没写出个啥成绩,我呢,这两年也习惯了,懒得再说他,由他去吧。我这平面设计的工作,虽然待遇还算可以,但压力山大啊,经常加班,经常受到领导批评……哎……”
孟芙蓉接过话茬,说道:“车辆不都是用来代步的么?在城里,*贵的车和*便宜的车都只能开30码。我家那个会挣钱?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听他说啊,现在的小老板都是给员工打工,每个月的工资都得按时一分不少地发啊。我这工作稳定?你说现在天底下有*稳定的工作吗?你是没进入我们这一行,不知道我们的压力啊,各种课题、各种考核、各种论文……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儿了。依我看哪,你家那呆子就是一个宝。”
听到这话,宋雅竹忍不住将一口正在喝着的茶给喷了出来,笑得岔了气。孟芙蓉赶紧扯过纸巾替她擦着。
孟芙蓉不解地问道:“你……你这是咋了?”
宋雅竹好半天才恢复正常,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你可不许在我喝水的时候讲笑话啊。”
孟芙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没讲笑话啊。你想想看,现在这社会,还有几个人有梦想?大家的梦想都是赚钱,一心为了赚钱。有的人为了赚钱,良心也不顾了,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所以啊,我说你家那呆子竟然为了自己的理想,坚持写作5年,而且还将继续坚持下去,你想想看,这样的人是不是宝贝?”
宋雅竹说道:“理想能当饭吃?就他那熊样,要不是老娘养他,他早就饿死了。追求理想无可厚非,但总得满足基本的吃饭穿衣这些吧?”
孟芙蓉说:“他让你娘儿俩饿着了?让你娘儿俩风餐露宿了?”
宋雅竹说:“那倒还不至于,但……”
不等宋雅竹说完,孟芙蓉就说道:“这不就对了吗?照我看来啊,你们再要一个二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再说了,这生二胎也不是啥坏事嘛。”
宋雅竹看了看孟芙蓉:“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今天就找错了人,我应该找别的朋友倾诉的。”
孟芙蓉开怀大笑:“哈哈,你呀,你那些问题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都是小菜一碟,我和丁光辉现在遇到的问题,才是天大的问题。”
宋雅竹压低嗓门,不解地问道:
“你们到底咋了?出啥问题了?老丁在外面有小三了?”
6 夫妻隐私
孟芙蓉说道:“那倒不至于,我太了解我家老丁了,他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
宋雅竹问:“那是为啥?”
孟芙蓉一脸悲伤地说道:“我们准备三四个月了,都怀不上。也不知道谁出问题了。”
这下轮到宋雅竹真的吃惊了:“啥?你们都准备三四个月了?我咋不知道呢?”
孟芙蓉说:“咋了?我和老丁准备要个孩子,还需要你来掺和一下么?”
宋雅竹连忙摆了摆手:“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孟芙蓉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咱俩不也两个多月没见了吗?这种事情,没成功之前怎么好随便乱说呢?我原本是想等怀上了再告诉你的,可你说……我们都努力三四个月了,为啥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宋雅竹关切地问道:“要不去医院看看?查查到底是谁的原因?”
孟芙蓉说道:“我已经去查过了,医生说一切正常,还提醒我说,如果想要二胎可得抓紧了,女人要是过了35岁,再要二胎可就不好了。”
宋雅竹点点头:“那这么说来,就是你家老丁的问题了。给你家老丁说说,让他去医院看看啊。”
孟芙蓉摇了摇头:“没用,我小心翼翼地提起过一次,老丁说因为商场上太累,等休息一段时间后就会好起来的。”
宋雅竹心想,这都三四个月了,难道就一直很累?不过,这涉及夫妻之间的隐私,宋雅竹也就不便多问了。
这世间就是这样,有人想要二胎却怀不上,比如孟芙蓉;有人怀得上二胎却不想要,比如宋雅竹。
闺蜜间的这场聊天,让宋雅竹的心情比原来轻松多了,朋友就是这样,每当宋雅竹心情低落的时候,她总能在孟芙蓉这里释放和好转;孟芙蓉始终像个大姐姐一样,给宋雅竹开导和关心。宋雅竹的烦心事儿算是基本解决了,虽然她还没决定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但至少心情没有先前那么郁闷了;只是孟芙蓉的烦心事却没有得到解决,让宋雅竹的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孟芙蓉。
“实在不好意思啊,这大半夜的,耽误你俩的造人计划。”宋雅竹说道。
孟芙蓉立即接过话茬:“假惺惺!人可以再造,谁叫宋雅竹只有你一个呢!”
这话说得宋雅竹心里暖融融的,是啊,好姐妹就是这样,在*需要帮助、*谷的时候,好姐妹总能*时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宋雅竹不知道,要是生活中真的没有了孟芙蓉,她的这些烦心事儿该找谁倾诉去。
想到这里,宋雅竹说道:“咱俩都在这咖啡馆唠嗑大半夜了,要不出去走走?”
孟芙蓉说道:“好啊,去哪里?又去买东西啊?”
宋雅竹抬头一看,透过玻璃窗,发现前面是一家电影院,于是随口说道:“要不去看场电影?”
“好啊,你还别说,我还真的很久都没进过电影院了呢!”
两人进了电影院,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看着电影,好像又回到了她们的大学时光。从电影院出来,两人依然兴致勃勃,孟芙蓉又提议去吃消夜。
这一顿,直吃到凌晨四点多才接近尾声。
“怎么样?到我那儿住去?”孟芙蓉挽着宋雅竹的手臂,说道。
宋雅竹拢了拢耳边的秀发,说道:“算了吧,我就不耽误你和老丁的造人计划了。再说我家那个呆子一早还得去上海,我特地请了一天假,今天得接送孩子。”
孟芙蓉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宋雅竹的鼻子:“这就对了嘛,乖,回去听话,好好过日子。”
那一刻,宋雅竹的心头一暖,鼻头一酸,她不敢正视孟芙蓉的眼睛,怕孟芙蓉看到她眼里隐含的泪花。多少年了,她和孟芙蓉还如此心灵相通,相互关心。她越来越觉得这份姐妹情谊的珍贵。
当宋雅竹的火气已经消散,觉得呆子想要一个二胎的想法也不像先前那样不可理喻,急匆匆地回到家里的时候,赫然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那一刻,宋雅竹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脑袋“嗡”的一声,差点眩晕过去。这个呆子!老娘辛辛苦苦在外面上班挣钱,他倒好,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养起了小三,不但养起了小三,还把小三都带到自家的床上来了,天呐……
7 自认倒霉
在洗手间听到妻子的吼叫,章嘉泽的脑袋也是“嗡”的一声。
宋雅竹一夜没睡,这时候正是她头脑昏沉、意志困顿的时候。
当看到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宋雅竹几乎没加思索,就条件反射似的认为这个陌生女子是小三。
所以,她那股怒火腾的一下油然而生。
章嘉泽提着裤子从洗手间出来,心想这女人要是发起脾气来,真是毫无由头,毫无道理。章嘉泽也有些生气了,但这生气多少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是啊,妻子没在家,床上却躺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这……
“你手机关机也就算了,一晚上不回来也就算了,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个人帮我接送章一诺,你现在忽然冒出来,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血口喷人,你还有一点点公德心吗?”章嘉泽一本正经地问道。
但宋雅竹可管不了那么多,作为一个女人,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谁知道你俩这一夜都做了什么?鬼才知道!都躺在同一张床上了,还说没有啥?你骗鬼呢!我看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好不容易消去火气,现在因为家里不明不白地多了一个陌生女子,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章嘉泽是真的生气了,夫妻之间,*重要的是彼此信任。现在,宋雅竹一回家,就一口咬定家里来了小三,他章嘉泽是那样的人吗?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一点点信任哪?
夫妻俩正闹着的时候,水仙整了整衣衫,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夫妻俩为她如此大动干戈,她还怎么睡得着?
水仙心想,自己答应来接送他家小孩,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当然,200元钱的酬劳也是促使她答应来做这件事情的一个原因,但天地良心,她不是那种一心钻在钱眼里的人,况且这酬劳标准,是章嘉泽自己主动提出,而非自己要求的。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引发了他们的夫妻矛盾。听那个女人一口一个小三,水仙的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哎,自己这是倒霉透顶了!
水仙一边扣着扣子,一边从卧室里走出来,正眼也没瞧宋雅竹,对章嘉泽说道:“好了,你们有人接送小孩了,也不需要我了,我就回去了。”
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章嘉泽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对不起水仙,想想看,昨天晚上要不是水仙肯答应接这个活儿,愿意接送章一诺,他今天能如期前往上海去参加影视公司的面试吗?耽误了章一诺的上学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是耽误了自己的梦想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他章嘉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艰苦修炼这么多年,为梦想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能轻易放弃吗?
抱着愧疚的心情,章嘉泽一个劲地对水仙说“对不起”,一边从兜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水仙:“来,这是给你的酬劳。”
水仙本能地予以拒绝:“算了算了,都是一个小区的,况且我也没做什么,无功不受禄。”
在章嘉泽看来,虽然水仙并没有实质性地接送章一诺,但是,她所起到的作用跟接送了章一诺是一样的,要是没有水仙答应接送章一诺,章嘉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今天还能不能如期去参加面试,还得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不不,既然我事先已经说了,就得给你。”章嘉泽坚持把两百元钱塞给水仙。
水仙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了钱:“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是我不好意思。”章嘉泽满含歉意地说道。
这一切,宋雅竹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她冷笑一声,恍惚明白了什么似的,对章嘉泽失望地说道:“好啊,看来我高估她了,原来还以为她是小三,现在才发现我错了——”
章嘉泽一边穿着皮鞋准备出门,从家到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再晚就搭不上动车了,动车可不等人,一边对妻子说道:“你当然错了!”
宋雅竹接着说道:“原来她就是个小姐!还两百块一次!好啊,你你……你真不愧是个写小说的,你接着编啊?接着编!你骗鬼,接送一次小孩用得着两百块?”
宋雅竹越想越生气,自己只不过一夜未归,丈夫竟然背着自己找小姐!这日子真没办法过了。
听到这里,章嘉泽的脑袋又是“嗡”的一声,这日子咋就过得这么窘呢?
8 夺门而逃
眼看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动车了,章嘉泽懒得跟爱吃醋的宋雅竹理论,匆匆忙忙穿好鞋,夺门而逃。
身后,传来宋雅竹歇斯底里地吼叫:“章嘉泽,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说清楚!”
章嘉泽在走廊里自言自语道:“跟你这个醋坛子还能说清楚吗?哼!”
他知道,只要宋雅竹回家,章一诺上学、放学的事情他就放心了,现在,他只需全力以赴,去参加面试就行了,至于宋雅竹要求他“说清楚”,在章嘉泽看来,那简直都不值一提,芝麻大一点事,你让我怎么说清楚?压根儿就没有的事,你还非得让我说清楚!宋雅竹啊宋雅竹,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爱吃醋的毛病啊?
这座城市的早高峰还没有来到,黑夜的影子渐渐褪去,在黎明的光辉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露出城市的轮廓。
章嘉泽知道,在这个黎明,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无数的机会在奔流。当然,这些机会只会降临在少数人头上,只有更少的人会抓住这些机会。
又一个黎明来临,只是,对于章嘉泽而言,新的一天意味着什么?命运会将他推向何方?
动车缓缓地驶出站台,被密封的车厢里,几乎听不到噪音。列车在轨道上平稳地行驶,章嘉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昨天夜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煎熬,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虽然还不知道妻子将会跟他闹到什么地步,但现在,章嘉泽对此已经懒得去想了。他微闭着双目,享受着这一趟前途未卜的旅程。
人生,岂非也像这趟列车,将我们每个人载向未知的世界?
车窗外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章嘉泽微闭着双目,感觉到光线强烈,渐渐地,这些光线幻化成镁光灯,而他,正站在一片令人目眩的闪光中,接受各路媒体记者的拍照、提问和采访。他的身边,站着陈道明、胡歌、黄晓明、林志玲、刘晓庆等一大群男女明星。
“请问章嘉泽先生,对于你的处女作电影上映,你有何感想?”
“请问章先生,电影创下华语电影票房纪录,打破《捉妖记》,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问章先生,下一步你想进军好莱坞吗?”
……
对于众多记者的提问,章嘉泽不知从何回答起,他嗫嚅着嘴唇,想说话却发现喉头发紧,嗓子里发不出声来。镁光灯闪烁成一片灯光的海洋,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灯光刺得他无法睁开。
忽然,章嘉泽只觉得身子一阵摇晃,好像地震了一般,先前刺眼的光线不见了,他使劲动了动眼皮,一个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下车了下车了!上海站到了!”
章嘉泽睁开眼一看,列车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站台上,车厢里空空如也,乘客们早就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哈喇子,这才明白刚才那一切只不过南柯一梦而已。
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章嘉泽抬眼望去,早上的阳光正好洒在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美得令人心悸,只是,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安排?
9 感动莫名
花开两枝,各表一朵。
宋雅竹之所以拒绝了好友孟芙蓉的邀请到她家去住,是因为宋雅竹知道,那个呆子今天要去上海参加面试,家里就没人送一诺上学了,所以她必须赶在章嘉泽出门之前回家。宋雅竹再怎么生气,也能知道事情的轻重。
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家里的床上竟然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这怎能不让宋雅竹气愤之极?那呆子虽然极力否认,但凭借女人的直觉,宋雅竹依然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不说别的,就说接送一次小孩用得着200块吗?章嘉泽和这个女人背后,肯定有不可见人的秘密!
宋雅竹强忍内心的悲痛,昏昏沉沉地将章一诺叫醒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又吃了早餐,将她送到了幼儿园。
“妈妈拜拜——妈妈下午见——”临别时,章一诺回过头,对着宋雅竹甜甜地笑着,挥舞着小手,稚嫩的童音就是世界上*美的音乐。阳光打在女儿的身上,一股莫名的暖流涌遍宋雅竹的全身,她竟然有了感动落泪的冲动。
昨天晚上,跟孟芙蓉分手的时候,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好的姐妹,*亲的女儿,都是生命中让人感动的因子。宋雅竹目送着女儿蹦蹦跳跳地走向幼儿园的大门,她多想将生命中这些让人感动的瞬间连串起来,让这些温暖陪她走过漫漫黑夜,给她独行的力量和勇气。
她想起刚怀着女儿的那段日子,吐得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三四个月后,终于不吐了,肚子慢慢地大了起来,走路上厕所都不方便,那个呆子总是喜欢把耳朵贴在腹部,倾听女儿的一举一动;
她想起有一次走路不小心,脚下一滑,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吓得她和呆子的脸色都变了,呆子急急忙忙将她送到医院,还好,一切正常,夫妻俩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想起临盆的那天,她事先毫无征兆,呆子刚刚将她送到医院,孩子就产下了;
她想起*次与女儿见面,女儿被那个呆子抱在怀里,他抱孩子的姿势一点也不专业,被护士一顿好批,也难怪,她和呆子都没有育儿的经验。看着那个微微地睁着小眼睛、脸上还带着皱纹的小生命在怀里,宋雅竹觉得,人生就此圆满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陪女儿好好走完自己的这一生;
她想起女儿的*个微笑、*次喊妈妈、冒出的*颗牙、迈出的*步路……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是,这个她亲自孕育的小生命,现在已经5岁了,已经可以对她说“拜拜”了,已经可以蹦蹦跳跳地找到属于她自己的朋友圈和小天地了,这一切,怎能不让做妈妈的欣喜和感动?天底下所有的妈妈,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她一直都在追求设计的美感,生命本身,岂非就是一件*美的艺术品?“对不起,请让一让。”也不知在幼儿园门口站了多久,宋雅竹忽然被身后的声音叫醒,她回头一看,一个菜贩用自行车驮着满满一大筐蔬菜,想必这些都是供应给幼儿园食堂的吧?
宋雅竹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阳光依然那么热烈,只是,在感动之余,今天,她的内心还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这份伤感因为章嘉泽而起。
那个她曾经*爱的人,那个她曾经**爱的人,现在怎么也学得这般势利和庸俗,甚至有些恶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宋雅竹啊宋雅竹,你真是个傻瓜,天底下*的傻瓜!”宋雅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10 失魂落魄
一想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宋雅竹就觉得好像忽然被人抽掉了筋骨似的,整个人都瘫软了。她环顾四周,发现前面的绿化带旁边有一张椅子,宋雅竹捂着胸口,急急忙忙地迈着步子,走到椅子面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望着眼前嫩绿的草坪,宋雅竹像是一条被遗弃在沙滩上的鱼,她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经过三四次深呼吸,宋雅竹才觉得好过一点。
宋雅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她想起跟章嘉泽一起恋爱的点点滴滴,想当初跟章嘉泽谈恋爱那会,家里没有一个不反对的,说章嘉泽穷,在农村长大,以后有了孩子,爱情可就不是两人的事儿了,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儿了,以后的麻烦多着呢!但宋雅竹不听劝,说这都啥年代了,恋爱自由,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章嘉泽穷一点没关系,只要有梦想,只要肯奋斗,她愿意跟他一辈子,古语不是说得好吗?“莫欺少年穷”。
那时,他们爱得卑微而热烈,一件普通的玩意儿就可以让他们升腾起焰火,诸如地摊上买来的小玩偶,学校食堂门口的一份小吃,生日时的一句问候……现在想来,并非那个人有多美好,而是那个时节,他们的心,因为空白如洗,而轻易获得了初次而永恒的战栗。
可现在……章嘉泽穷点也就算了,她宋雅竹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不是那种一心钻在钱眼里的人,她相信穷只是暂时的,通过这几年两人的奋斗,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虽然父母都很有钱,但今天的房子、车子无一不是宋雅竹和章嘉泽白手起家,一手挣来的。想起这一点,她就感到无比的欣慰;但现在,章嘉泽却偏偏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鬼混,这……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实。
“章嘉泽有了别的女人,章嘉泽跟别的女人上了床。”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里生根,就像是吃了激素一般,开始疯狂地生长,很快就从一颗种子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脑海里,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
宋雅竹被这个念头堵得发慌,觉得心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一般。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如果有可能,她真想一直这样坐下去。就让时光凝固在这一刻吧!
“哦哦……”忽然,一阵孩童们的嬉闹声传来,宋雅竹抬眼望去,幼儿园的门里,一个一个的小孩从教室里跑向外面的操场,这些孩子像刚刚长出羽毛的雏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宋雅竹忽然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眼帘,没错,那就是章一诺!穿着今天早上宋雅竹亲手为她穿上的小西装,正蹦蹦跳跳地跟一个扎着辫子的同学玩耍。宋雅竹一惊,生怕孩子看到她这样失魂落魄的面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像做贼一样溜掉了。
其实幼儿园离家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可是宋雅竹却并不确定是否现在就回家去,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她的脑海里,*个想到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孟芙蓉。
对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她很想听听好朋友的意见。可是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会的孟芙蓉,一定正在睡梦中,她实在不忍心打扰。
一想到孟芙蓉正在睡觉,宋雅竹也觉得困得不行,一阵深深的倦意袭来,现在,她只想回家,睡觉。
匆匆忙忙回到家,打开卧室的门,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就浮现出那个陌生的女人躺在自己床上的情景,宋雅竹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又急急忙忙地把卧室门关上,转而去了女儿的房间。
女儿的房间温馨而充满童趣,墙壁上的手绘作品是宋雅竹亲手绘上去的。女儿胆小,虽然5岁了,还是不愿意分床而睡,所以这间儿童房就基本空置下来了。宋雅竹躺在女儿的床上,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只是,这场危机该如何结束?
11 水落石出
昨天晚上一夜没睡,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3点。当宋雅竹从睡梦中忽然惊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安静得好像时光凝固了一般,有那么两秒钟,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所处何时,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的*个念头就是:该没有耽误接孩子吧?
宋雅竹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3点多了!幸好没有错过接章一诺放学的时间!宋雅竹急忙翻身起床,洗漱梳理一番,才觉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眼看离接章一诺放学还有一个小时,宋雅竹心头的那块巨石依然没有落地,梗在心头,让人发慌。她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百无聊赖,想着孟芙蓉这会也该睡醒了吧?她摸出手机,几次想要拨打,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中国有句俗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宋雅竹觉得自己与孟芙蓉之间亲如姐妹,倒不存在家丑不家丑的问题,她只是觉得,老是这样打扰别人,只会徒增别人的烦恼,对于解决这件事情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宋雅竹来到书房,平日里,这是呆子长期伏案写作的地方,一张书桌,满满一墙壁的书柜,书柜里装满了书,书桌上摆放着呆子写作用的笔记本电脑。呆子的梦想就是用稿费换一台苹果笔记本,但好几年过去了,他的这个梦想依然没有实现。
章嘉泽早上走得匆忙,所以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还开着,宋雅竹百无聊赖地走过去,动了动鼠标,原本黑着的显示屏亮了。
一股好奇心驱使着宋雅竹在电脑面前继续看下去,她赫然发现,章嘉泽的QQ没有退出,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章嘉泽的QQ,在*的聊天记录里,她看到了章嘉泽与水仙在网络上的对话。
宋雅竹一连看了两遍这段聊天记录,发现章嘉泽和这个叫水仙的女子的确是在小区业主群里认识的,而且从聊天记录来看,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交谈的内容都非常正规,甚至是非常有礼貌。
直到这时候,宋雅竹才知道,自己错怪章嘉泽了,正如章嘉泽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确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宋雅竹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烫,她用手摸了摸脸颊,今天早上对水仙说了很多冒犯的话,水仙没有当场发火已经算是相当的大度了。
事情真相大白,宋雅竹顿时觉得心情好转起来。她退出书房,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嗨,宋雅竹啊宋雅竹,你这也太神经质了吧?”
原来,章嘉泽真的没有那些事儿,真的跟那个女人是清白和正常的。不正常的,是自己。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样疑神疑鬼了?”宋雅竹摸着自己的额头,在心里问自己。
宋雅竹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索性不去想了。
硝烟散尽,宋雅竹决定今天晚上多买点菜,她已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在家里做过一顿饭了。脑子里还想到了红酒、烛光晚餐。对,就这么办!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她和章嘉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浪漫地吃过一顿晚餐了。她要让女儿也体会体会什么叫浪漫。
宋雅竹的心情,几乎是瞬间从地狱跃升到了天堂。
她拨通了章嘉泽的电话,亲昵地问道:
“老公,你那边怎么样了?”
12 考试开始
章嘉泽提前10分钟赶到上海麦地影视集团,这栋豪华气派的现代化办公大楼,蓝色的玻璃幕墙映衬着蓝天白云,仰头望去,有些眩晕。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老上海的气息。当年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如今都随雨打风吹去。那些被作家和编剧们虚构出来的上海滩的故事,更是吸引了无数的读者和观众。章嘉泽记得,《新上海滩》是他小时候*喜欢看的电视剧。
许文强英俊潇洒,反应敏捷而又重感情,优柔寡断。他向往平静,但他本身的能力和际遇却一次又一次将他卷进了生死旋涡。他讲义气顾大局识大体,他有他的理想和他的价值观,而且他一直在以他的做事准则影响周围的人。他能够准确地判断时势,但却控制不了自己清高、外冷内热的感情。在章嘉泽看来,许文强的永恒魅力在于他的完美,他的人生悲剧也在于完美。在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年代,他就像一个殉道士,虽然悲怆,却折射着不可言说的光芒。那时候看电视中的许文强,章嘉泽一个*深刻的感受就是:帅!太TMD帅了!帅得让男人嫉妒。
章嘉泽也喜欢冯程程,冯程程集诚实、坚强、爱心、智慧、善良、温柔、勇气与气质于一身,细腻的柔情打动着许文强的内心,也打动着在一旁看电视剧的章嘉泽。在阴暗血腥的上海滩,她显得那么清新,那么明亮。或许这样的程程,更能打动和抚慰许文强那颗孤冷沧桑的心吧?只是,自己的冯程程又在哪里呢?结婚以前,章嘉泽从来没发现宋雅竹是一个喜欢吃醋的女人,或许天下没有不吃醋的女人,但是宋雅竹的醋意也太浓了吧?这种醋意归根结底,是一种不信任感。“你还爱我吗?”如今已演变成“你还相信我吗?”,信任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难。
章嘉泽还喜欢兄弟情谊。《新上海滩》中的丁力,虽然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但绝不是简单的粗人,他“胸怀大志”,虽然没有文化,但他懂人情,懂规矩,在外边他可以拼命,但是对感情他始终小心,直到许文强和冯程程分开,他才问一句“强哥,我可以喜欢程程么”。他的*眼决定了他必然要和冯程程结婚,这是时代和性格给他的赏赐。既透露着可爱的憨气,又酝酿着凌厉的杀气;既有义薄云天的兄弟情谊,又有为爱而生的痴情——这样的丁力亦正亦邪,让人为之心动。
上海,就是这样一座融合了历史的帮派文化与现实的现代化的大都市。
如今,章嘉泽也踏上这片土地了,今天,他就是许文强,他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等待着他的,将是怎样的安排?
这家影视公司的内部,比这栋大楼的外部还要气派豪华,面积足够大,装修足够奢华,前台小姐足够有气质、有身材、有吸引力。
“明星。”*眼看到这个接待他的前台小姐,章嘉泽的脑海里就闪现出了这两个字。这家影视公司不会让一个明星来做前台吧?可是看这位小姐的身材、气质、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那都是十足的明星范儿啊!
章嘉泽轻轻地擦了擦鼻子,确认没有流出鼻血后,被前台小姐带到一间明亮豪华的会议室,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台苹果笔记本电脑,像章嘉泽一样前来参加笔试的人大约有十多个。章嘉泽扫了一眼,有的胡子拉碴还留着长发,有的稚气未脱像是中学生,想必这些能够来参加面试的人,都有各自的绝技吧?
十点整,一个主考官模样的男子走进来,宣布考试开始。章嘉泽一愣:试卷都没发,这就考试开始?题在哪里?
13 考官答疑
章嘉泽疑惑地想要举手询问考官,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偷偷观察着旁边的那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像是一位中学生,这样的中学生也有资格来应聘编剧?只见那个小姑娘熟练地打开面前的苹果笔记本电脑,然后又动了动手指,桌面上一套试卷跳了出来,小姑娘开始皱眉思索。小姑娘这一连串的动作,让章嘉泽看得呆了。这上海滩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章嘉泽也点了两下电脑,幸好屏幕亮了。看了看电脑桌面,桌面上有一个名为“编剧笔试卷”的文件,想必就是这个了。章嘉泽打开这个文档,开始认真答题。
题答到一半,忽然听到前排的椅子响,那个长着络腮胡留着长发的考生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了考场。
章嘉泽不解地抬头望去,心想答题也不至于发怒吧?正疑惑时,只见苹果电脑的显示屏上,滚动着一行粗大的红字:
“什么狗屁考题?滚出!”
章嘉泽心里一动,且不说他不知道如何在电脑的显示屏上打出这一行字来,单说这份勇气就值得赞赏啊。看来这大上海不但藏龙卧虎,而且还十分有个性。
在章嘉泽看来,试卷上的几道考题都不算太难,洋洋洒洒,好歹也回答了几千字。
上午考完后,留下来的考生每人领了一个盒饭,下午两点,开始了面试。
面试的地点依然在会议室,只不过改变了桌椅摆放的位置。面试是单独轮流进行,章嘉泽是*个进入考场的,五六个考官围坐在圆桌旁,章嘉泽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那阵势好像警察盘问犯人。
一个考官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章嘉泽想了想,说道:“我……我想有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
此话一出,考场里响起了轻微的吃吃的笑声。
另一个考官问:“你看过的印象*深的电视剧?”
“《新上海滩》。”
“为何?”
“我想当编剧界的许文强。”
考官问:“在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和许文强之间,你作何选择?”
章嘉泽犹豫了一会:“许文强。”
考场里又是一阵吃吃的笑。
考官问:“假如我们有一个项目,是借鉴韩国某部大IP电视剧,想要移植到国内来,把故事背景和人物设置都换成国内的,你能胜任吗?”
章嘉泽说:“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其原因在于:韩国与中国有很大的文化差异,如果只是单纯的复制和移植,很难在中国的观众中生根发芽。我更倾向于原创本土的作品。”
考官们一阵沉默。
考官问:“你觉得你做编剧的优势在哪里?”
章嘉泽说:“编剧其实是更讲求团队协同作战的工作,因为很多灵感、桥段需要碰撞,在交流和碰撞的时候讲求协同作战,在写作的时候则需要单兵作战。我以前都只是写网络小说,没有写过剧本,但我相信勤能补拙,像我这样的菜鸟,从公司的角度说,就是一坨小鲜肉。”
现场的气氛开始缓和下来,先前的紧张感随着章嘉泽这些自嘲的话语而不知不觉地缓解了。
考官的*后一问:“请问你对待遇有何要求?”
章嘉泽说:“根据我的贡献和成绩来确定我的待遇即可,没明确要求。”
这话一出,考官们面面相觑,主持人宣布面试结束,请在休息室等候考试成绩。
在休息室等候的时间里,章嘉泽忐忑不安。他想起了5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等候在产房外,等候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心情也跟现在一样,满怀期待又担心出现什么意外。
过了很久,终于,那个漂亮、气质高雅的前台小姐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说道:“章先生,请跟我来。”
章嘉泽的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答案即将揭晓,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是生,还是死?
14 星腾计划
前台小姐带着章嘉泽,径直在挂有一块“董事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口停下,章嘉泽心里一惊,现在要直接见董事长了?
跟随前台小姐走了进去,房间宽敞而豪华,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宽大的真皮沙发旁边,摆放着清一色的古典红木家具。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高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光头男,穿着金光闪闪的唐装,胖嘟嘟的脸蛋,矮矮的鼻梁,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光头男的背后,挂着一幅书法作品,龙飞凤舞,章嘉泽一个字也没认出来。
“冯董,您好!这位就是章嘉泽先生——”前台小姐微笑着介绍。
这个叫冯董的人立即抬起头来,站起身,满脸堆笑,冲章嘉泽伸出胖乎乎的大手:“章先生你好,请坐请坐——”
前台小姐躬身对冯董说道:“冯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冯董盯着前台小姐挺拔的胸部说道:“好好。”
前台小姐走后,冯董咧开大嘴,对章嘉泽说道:“恭喜章先生,你被我们录用了!”
此话一出,章嘉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我们看了你之前在网上发表的作品,结合你今天的表现,我们觉得你非常适合我们的签约编剧一职。目前我们已经将你纳入我们公司的星腾计划。”
章嘉泽不解地问道:“星腾计划?”
“哦对,就是我们培养具有潜力的新人的计划,造星运动,就是把你包装成著名编剧啦。”
“造星运动?”
“对,凡是纳入我们造星计划的新人,我们将每个人投入100万元的宣传经费,借助网站、电视、路牌、杂志、广播等等宣传媒介,不遗余力地宣传。”
章嘉泽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没想到,自己奋斗了多年的目标,终于就这样实现了!机会,他终于抓住了这个机会!
冯董继续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工作,办理入职手续,明天开始,讨论剧本。”
听到这里,章嘉泽有些面露难色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冯董……我还没给家里人说,我……”
冯董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啊——这个也对,行,你回去给家里人说一下,安排安排,布置布置,给你两天的时间够了吧?”
章嘉泽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够了够了。”
冯董看着章嘉泽,继续说道:“哦对了,你等会找前台小江去领一个笔记本,顺便有些纪律性的东西需要你签一下字,这个你都去找小江办吧。”
章嘉泽答:“好,好的。”
冯董拿起桌上的电话,随意按了几个数字,对着听筒里说道:“你给小章办一下相关手续和物品。”
挂上电话,冯董对章嘉泽说道:“好吧?”
章嘉泽听出这话的意思,立即站起身来,告别了冯董,来到前台。
前台小江对章嘉泽的态度比先前更加热情了,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对章嘉泽说道:“章先生,请跟我来——”
章嘉泽跟着小江进了一间宽大的房间,小江让他在椅子上坐一会,然后转身去忙了,章嘉泽望着小江的背影,浮想联翩。
不大一会儿,小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递给章嘉泽道:“章先生,这是一个笔记本,请你在物品领用单上签字。”
章嘉泽一惊,刚才冯董说的“笔记本”,他以为是纸质笔记本,可没想到,竟然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更让章嘉泽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是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
这么说来,自己的梦想就这样轻易实现了?
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紧接着,小江又递过来一张打印纸,说:“这是我们的领用物品纪律,按照我们的纪律,如果你以后离职,是需要全新归还这台电脑的。”
章嘉泽根本没加多想,就在打印纸的下方签了字。
他根本就没动脑子想一想,那用过的电脑,还能全新归还吗?
15 如愿以偿
章嘉泽抱着一台梦寐以求的高档笔记本电脑,站在车流汹涌的马路边,浑身被一阵幸福的暖流包围着。笔记本电脑,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就是工具,就是武器,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就好比一个狙击手,终于拥有了高精尖的武器,能不让人感到兴奋和幸福吗?
追求了多年的梦想,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这种感觉无法言说,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抬眼望去,天高云淡,在章嘉泽的眼里,雄伟的玻璃幕墙也没了先前的冷冰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亲切与平易近人。
“世界很大,我章嘉泽的人生,就从这里出发。”章嘉泽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脸上抑制不住的笑。
“呜呜呜呜——”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一看,是妻子宋雅竹打来的。
章嘉泽已经忘记了先前与妻子的不快,在他看来,事业上的成功才算是真的成功,家庭里的那点鸡毛蒜皮的琐事,又算得了什么?
“喂——”没等章嘉泽说话,宋雅竹就在电话那端亲昵地说道,“老公,你那边怎么样了?”
在那一瞬间,章嘉泽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宋雅竹还冲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让他“说清楚”,怎么这才大半天,宋雅竹的语气就变得如此亲昵了?那一瞬间,章嘉泽还以为自己在度蜜月呢!
章嘉泽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在电话里冷冰冰地问道:“啥事儿?说!”
宋雅竹一听这语气分明还残留着火药味,愣了愣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着说道:“哟呵,我说你……你这是怎么了?吃火药了?”
章嘉泽懒得在电话里给妻子解释,哼,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没问你怎么了你倒先问起我怎么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怎么了吧!
章嘉泽继续冷冰冰地道:“不说我就挂电话了啊。”
宋雅竹本来满怀欣喜,准备晚上来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喝点红酒,放松放松,可没料到一片好心却换来丈夫这样冷冰冰的态度,这……看来早上的确是把丈夫的心伤透了。
宋雅竹知道,这呆子还在生自己的气呢。虽然明知是自己错怪了丈夫,但眼下丈夫这冷冰冰的态度,让自己说点什么好呢?呆子啊呆子,你总得给我一个台阶下吧,哪怕你只是简单地或者开玩笑似的给我一个台阶,我就好下来啊,你现在的姿态如此高冷,让我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宋雅竹也知道自己错了,的确错怪章嘉泽了,但如果让她向章嘉泽承认错误,她又觉得的确做不到,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如果章嘉泽的态度不这样高冷,温和一点,她说句自己错了的话也就很自然了,可是……
章嘉泽还在等待着宋雅竹的话,电话里,一阵难堪的沉默。
夫妻之间,有些隔阂,本可以一口气、一句话解决的,却为了面子,为了虚假的自尊,硬生生的撑到*后,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对方。
章嘉泽在电话里不说话,宋雅竹是真的忍不住了,先前的笑容没了,语气也有些冷淡:“我……我就是想问问你那边结果怎样……”
章嘉泽该如何回答?本来章嘉泽今天面试成功,是一件大喜事;宋雅竹消除了对章嘉泽的误会,她单方面地与丈夫重归于好,对双方而言,都是非常高兴的事情,但婚姻现实生活中,又为何如此残忍和冷酷?
为什么我们可以对一个陌生人宽宏大量,却对我们身边*亲近的人不愿后退半步?
16 热血上涌
章嘉泽觉得,如果再这样冷战下去,对夫妻双方都不太好。这就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既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虽然这件事情从头到脚都是宋雅竹的错,但作为一个男人,没必要跟她如此较真,几年的婚姻生活告诉他,如果想要宋雅竹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见宋雅竹在电话里的语气从亲昵转向失落,章嘉泽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于是说道:“我这边……还好……”
宋雅竹进一步问道:“还好是什么意思?”
章嘉泽想给宋雅竹一个惊喜,故意不在电话里透露详情,只是说道:“我大概晚上9点到家。”
宋雅竹说:“好,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宋雅竹进行着思想斗争。晚上9点,已经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如果等章嘉泽回家吃饭,自己忍一忍,倒可以等,只是女儿章一诺肯定不能等这么久,这么想着的时候,宋雅竹很快就有了主意。
当章嘉泽提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回到家的时候,屋里黑漆漆一片,他顺手去摸开关,发现灯竟然不亮。“奇怪,小区很少停电,今天怎么停电了?”
走过一个转角,章嘉泽抬头一看,餐厅里,餐桌上烛光摇曳,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章嘉泽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宋雅竹盘着头发,看那样子应该是才洗过澡,手里端着一钵鱼头豆腐汤,脸上带着微笑从厨房走出来。章嘉泽心想,哟呵,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只是屋里黑漆漆的,烛光摇曳着,使得宋雅竹无法将目光聚焦到章嘉泽提着的电脑包上。
“今天怎么停电了?”章嘉泽低声说道,“小区很少停电啊。”
宋雅竹避而不答:“饿了吧,快洗手吃饭。”
对于妻子这么晚了还等着自己一起回来吃晚饭,章嘉泽内心感到无比的温暖。宋雅竹通过这场烛光晚宴,表达了她此前对丈夫的误解烟消云散。
章嘉泽放下电脑包,洗了手,直奔卧室。卧室里,章一诺已经进入了梦乡,看着女儿睡得如此香甜,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女儿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又替女儿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来在餐桌前坐下来。
宋雅竹舀好一碗鱼汤,递给章嘉泽:“来,先喝汤。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又长进了?”
章嘉泽闷头喝汤,没有言语。
终于,章嘉泽忍不住地问道:“你早上还对我横眉冷眼,咋晚上就让我如沐春风了?谁给你灌迷魂汤了?”
宋雅竹尴尬地笑了笑:“啥迷魂汤不迷魂汤的?嗨……我昨天晚上没睡好……”
章嘉泽追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好跟迷魂汤有啥关系?”
宋雅竹一愣,只好回答道:“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今天早上才……”
章嘉泽放下碗筷,他觉得有必要严肃地对妻子表达自己的立场了:
“你没睡好,所以早上回来就指鹿为马?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了,你这分明就是对我的不信任,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宋雅竹知道自己错了,于是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吃菜吃菜,我早就饿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直到现在”,你有天大的火气也该消散了吧!
吃完晚饭,章嘉泽走进书房,这才发现早上走得匆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忘了关掉,他看了看显示屏,自己与水仙的QQ聊天记录赫然映入眼帘。章嘉泽立刻明白了,妻子是看了自己与水仙的QQ聊天记录,才发现他们之间其实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章嘉泽站起身来,正准备冲出去,警告宋雅竹不要偷看他的私人物品,却见妻子正走进来,此时已经换了一套睡衣,敏感部位若隐若现。宋雅竹像蛇一样地缠了上来,章嘉泽只觉得热血上涌……
17 新的矛盾
“夫妻没有隔夜的仇”,本来章嘉泽和宋雅竹之间就谈不上什么“仇恨”,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随着宋雅竹看了章嘉泽的聊天记录后真相大白,夫妻俩重归于好。趁章一诺熟睡的机会,夫妻俩来了一场“床上健身运动”。
随着运动的结束,夫妻俩的误会和隔阂也随之消除。躺在床上,章嘉泽睡不着——他惦记着那台苹果笔记本电脑。章嘉泽起床,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尽管对操作系统非常陌生,但凭借“度娘”的帮助,章嘉泽知道怎么建文档、怎么打字了,在他看来,只要能打字就行。
还别说,新电脑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台电脑就像是他的根据地,他要通过这块根据地,打更多的胜仗,创作数量更多质量更好的作品;这台电脑就像是他的试验田,通过这块试验田,他得检验检验自己的收成到底怎么样;这电脑就是一片浩瀚的蓝海,从此以后,他可以在此自由地搏击和遨游。
“咦,苹果笔记本?啥时候买的?”宋雅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书房,看见章嘉泽正在鼓捣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颇有些惊讶地问道。
先前的傲气和故意冷淡没有了,章嘉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但同时语气却比较平淡地回答道:“麦地影视集团送的。”
宋雅竹原本还以为这呆子藏私房钱买电脑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放下了,不由得惊喜地道:“哟?不错啊,你不是一直都想有一台么?这下终于实现了。看来影视公司的面试很成功啊。”
章嘉泽说道:“是啊,写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迈出成功的一步了。本来今天老大让我在上海不回来,直接投入剧本写作的,可我说这太突然了,我总得先回来安排安排吧?”
“在上海?怎么,你要到上海上班?”
章嘉泽说道:“嗯,是的。但我想不用长期在上海坐班吧,只是偶尔需要讨论的时候,再过去——你知道剧本写作单靠某个人的智慧是比较有限的。”
宋雅竹说:“偶尔过去?那孩子怎么办?谁来接送孩子上学放学?”
谁来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的问题,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难题。宋雅竹好不容易在职场上有所起色,眼下正是她和另外一个同事方欣竞争*激烈的时候,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所闪失,那么出国培训这样一个天大的良机就会拱手送给方欣,如果真是那样,宋雅竹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而章嘉泽又即将到上海去工作,虽然不是长期在上海坐班,但这种不确定性无法满足章一诺上学放学的接送需要啊。
章嘉泽没有回话,他知道,妻子肯定不会因此退出职场做一个全职太太,他也不希望妻子辞职在家,那样一来,意味着家里的收入来源就会减少很大一部分。
宋雅竹的爸爸还在商界打拼;妈妈杨晓梅虽然退休,但有高血压,身体非常不好;找一个保姆吧,一是花钱,二是把孩子交给别人来带不放心。
眼下*的办法,只有请章嘉泽的母亲黄秋容来带孩子了。
黄秋容今年56岁,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她和丈夫章勇男只抚养了章嘉泽一个儿子,只生养一个儿子在农村是比较罕见的,但不知为什么,自从生下章嘉泽后,黄秋容就再也没有生育。好不容易把章嘉泽抚养成人,供章嘉泽上完大学,如今黄秋容和章勇男都已快60岁了,但好在两人身体都还健康。章嘉泽曾经无数次劝说父母,让父母搬到城里来一起住,但黄秋容和章勇男都说不习惯,还是农村舒适。就连章一诺刚出生那会,黄秋容都没来带过孙女,还是宋雅竹让自己的母亲杨晓梅来带了一段时间,此后又找过一个保姆。
这一次,章嘉泽会说服母亲黄秋容来带孩子吗?
18 农民进城
当黄秋容听儿子说要她到城里来接送孙女上学时,内心是一百个不情愿。
黄秋容有自己的想法:她一辈子在农村生活习惯了,这山洼里的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该什么时候点豆,什么时候栽秧,什么时候下镰刀,她都一清二楚,农事就像血液一样,已经融入她的身体了。
多年的劳动习惯使她一日不劳动就浑身不自在;更重要的是,村子里有她熟悉的人,谁家的伢仔出生了,谁家的老太婆去世了,就连谁家的母猪生小猪了,她都一清二楚;农村有新鲜的空气,有宽敞的空间,有来去自如的气息。哪像那城里?
在黄秋容看来,城里人都冷冰冰的,自私自利,哪怕是门对门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也说不上两句话;还有那城市里的房屋,哪里像是人住的?小得跟鸽子笼似的,低矮的楼层,每家每户的窗户都装着防盗网,人住在里面感觉就像是坐牢一样;还有城里人吃的那些菜,葱没葱味,蒜没蒜味,全是从蔬菜大棚里长出来的,连天都没见着呢;不说别的,就连上个厕所、打个屁都浑身不自在……
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可是……儿子在电话里几乎是哀求黄秋容去接送孙女。章嘉泽在电话里说得很简单:“每天早上把章一诺送到幼儿园,下午去接她回家,然后等宋雅竹下班就可以了,章一诺现在都5岁了,不用把屎把尿,就是玩耍!”
儿子要上班,儿媳也要上班,没人接送孙女上学放学,黄秋容对儿子说:“那你请个保姆吧,只是接送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你们少在外面吃两顿饭,这钱就省下来了。”
章嘉泽说道:“现在的人贩子多着呢!您就忍心让自己的亲孙女让人贩子给拐了去?”
黄秋容就忍不住地叹气:“人人都说城里好,依我看哪,那城里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咱这十里八村的,从未听说过什么人贩子,哎,你们这城里啊……复杂啊……”
“妈,我也不经常在上海上班,只是偶尔过去两天,您说找个保姆吧,又不划算;再说,您和爸爸的年纪都大了,也该轻松轻松了,那地里还能挖出金娃娃不成?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人还累死累活的。您和爸爸都来吧,到我这儿来,我这儿比家里轻松,还能帮我解决问题。”
*终,禁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黄秋容不得不脱下沾满黄泥的鞋,带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和一张长满皱纹的脸,来到了城里。
黄秋容来的时候,担心儿子儿媳孙女没吃上土特产,还特地把家里那只身材魁梧的大公鸡给一并捎带来了。这只大公鸡喂了快两年了,足有七八斤重,大红冠子花外衣,去年过年的时候,她都没舍得杀呢。
让黄秋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与儿媳的矛盾,就从这只大公鸡开始。
19 同病相怜
初到城里,黄秋容还保留着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天刚黑不久,晚上七八点,黄秋容就忍不住哈欠连天想睡觉,但这个时候孙女在小区楼下的儿童游乐场跟伙伴们玩儿得正高兴呢,黄秋容催促了好几次,孙女章一诺哪肯跟着奶奶回家?直到九点多钟,伙伴们陆续被大人领回家,章一诺才不情愿地跟着奶奶回家。
刚一回家,黄秋容就感觉气氛不对。儿媳宋雅竹绷着脸,不冷不热地对她打了个招呼;儿子章嘉泽倒还热情,给黄秋容端茶递水,又聊了会儿家常。母子俩正在沙发上聊天,忽然听到宋雅竹在屋里大声说道:“臭死人了!”
黄秋容刚开始还以为是儿媳在批评孙女,玩太疯,身上发臭,没想到过了不到一分钟,宋雅竹就从屋里走出来,冲章嘉泽说道:“你明天一早去把那只公鸡给杀了!”
黄秋容一惊,“雅竹,这是怎么了?我还琢磨着再喂几天呢,杀了怪可惜的。”
宋雅竹冷冰冰地说道:“瞧这一屋子,满是鸡屎味!章嘉泽,你现在就去,把厕所处理了,然后把鸡拿到阳台上去,别放在厕所里了,还怎么上厕所啊?”
听儿媳这么一说,黄秋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黄秋容的心,因为儿媳的一番话,而变凉了。
“黄秋容啊黄秋容,你看看你,当初就不该答应儿子来城里带孙女,你瞧瞧,现在屁股还没坐热,儿媳就不高兴了。她有什么资格说鸡屎臭?那鸡屎有不臭的吗?城里人就是矫情,闻不得一点怪味!这鸡屎味儿啊,咱农村人都闻习惯了!你们城里人吃过这正宗的土鸡肉吗?那些用饲料喂养出来的鸡,一点鸡肉味都没有,还配说这鸡臭,我呸!”黄秋容的内心,忍不住激情澎湃,思绪越想越宽,但她终于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脸色都没变,脸上还挂着微笑。
听完宋雅竹的话,章嘉泽皱起了眉头。黄秋容虽然对儿媳一百个不满意,但此时此刻,为了家庭和睦,为了长远考虑,她还是对儿子说道:“嘉泽,雅竹叫你呢,快去吧。”
章嘉泽这才站起身来,悄悄地拉了一下宋雅竹的衣服,把妻子拉进屋里,然后又轻轻地把卧室的门关上,小声地对妻子说:
“我说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咱妈今天*次到我们家,你说话就不能温柔一点?我看你要是把我妈气走了,你找谁带小孩去!”
宋雅竹两手一摊,也很委屈地说:“那鸡屎就是臭,我说错了吗?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章嘉泽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感觉自己快要成夹心饼干了。不过,一切为了家庭和睦,他还得两头讨好,两头劝说,两头忍着。这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啊。
章嘉泽挽起袖子,先把那只大公鸡给拎到阳台上去,又找出一个纸箱,把鸡放在纸箱里,这样就不会到处乱拉了。然后忍着刺鼻的臭味,把厕所给清理干净了。
黄秋容一夜没睡踏实。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刚睡踏实,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黄秋容睁眼一看,外面客厅的灯亮着,宋雅竹在客厅里不耐烦地来回走动,对章嘉泽有些发怒地说道: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儿,这才凌晨三四点,这公鸡就叫个不停,嗓门这么大,让人还怎么睡啊?”
黄秋容一惊,怎么又是为鸡的事儿?这公鸡它不打鸣那还叫公鸡吗?想想咱那个村子,每天凌晨三四点,公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那才叫睡得一个踏实和安稳呢!看儿媳那怒气冲冲的样子,黄秋容想拿出一点长辈的威风,但又觉得实在不妥,只好硬生生地把一肚子的怒气给咽了下去。
透过卧室半开着的门向外望去,章嘉泽小声地说道:“你小声点!妈还在睡觉呢,可别把妈给吵醒了。”
宋雅竹委屈地道:“这公鸡的打鸣声十里八里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谁还睡得着?你去,马上给我把这鸡杀了!”
黄秋容一听说要杀鸡,这才急急忙忙地披衣下床,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问道:“怎么了这是?”
宋雅竹觉得在公婆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下去,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妈——这公鸡打鸣的声音这么大,这根本睡不着啊,我一早还得上班去呢。”
黄秋容面露难色:“哎呀,你看我这是老糊涂了,我就说杀了再带来吧,那个老头子非让我捉活鸡来,说这活鸡啊现宰杀吃着才香,还说可以喂一段时间再杀,这老头子……”
黄秋容把这一切都推给“老头子”,老头子,当然就是指章嘉泽的父亲章勇男了。其实,只要明白人就能听出黄秋容这是话里藏话呢!既把矛头推给“老头子”,又摆明了这鸡为什么不能杀的道理。
宋雅竹说道:“我也知道你们二老是为我们好,是担心我们没吃着土鸡,这才大老远地给捎来,可是这……咱这城里真不是喂鸡的地方啊,您看昨天晚上把厕所搞得臭烘烘的,今天早上又打鸣,这……”
听儿媳这么一说,黄秋容的语气就软了三分,她咂吧了一下嘴,说道:“那就只有宰杀了。”
母亲和妻子相争,终于有一方做出了让步,章嘉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于是说道:“好好,等天一亮,我就拿到农贸市场去宰杀。”
黄秋容知道这鸡是保不住了,只好说道:“嗨,拿到农贸市场去干啥?杀个鸡还用得着去农贸市场?”
在黄秋容看来,拿去农贸市场还不得花钱吗?自己在农村啥活儿没干过?就杀个鸡还用得着花钱请别人?别说杀鸡,就是杀猪杀羊,她黄秋容照样不含糊。在村子里,谁人不知道她黄秋容是个能人?
黄秋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看也不用等到天亮了,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吧,我现在就把鸡给杀了,你们快去睡会儿吧,雅竹天亮还得上班呢。”
既然鸡已经保不住,迟杀也是杀,早杀也是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现在就杀了吧!
宋雅竹和章嘉泽见母亲这么说,都默默地回房间关上门继续睡觉了。
躺在床上,宋雅竹隐隐约约地听到鸡的扑腾声,知道那是婆婆在杀鸡,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厨房里,黄秋容一手拿菜刀,一手捉鸡,对着鸡说道:“大花啊,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想起这鸡的悲惨遭遇,联想到自己也跟着受的委屈,不觉同病相怜,一行热泪悄然滚落而下。
这鸡从孵出来,到现在,两年多了,鸡的点点滴滴全都在黄秋容的脑海里记着呢。虽然鸡难逃一死,但当真的要终结一个鲜活的生命时,黄秋容还是有些心软。
落了两行泪,黄秋容把心一横,动作麻利地结束了大花鸡的生命。
黄秋容一边打理这鸡,一边想着,这公鸡的羽毛金黄金黄的,可以给孙女做几个鸡毛毽,孙女一定会很喜欢的;这土鸡肉加上农村的红薯粉,炖起来特别香,儿子儿媳肯定爱吃……
这鸡来到城里还不到24小时,已经引发了两起矛盾:鸡屎发臭、打鸣扰民。黄秋容想,这下总该平息了吧!是啊,这鸡都已经杀了,难道还能生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现实远比小说更精彩,可别说,由这只鸡引发的更大的矛盾,还在后面呢!
20 马戏表演
今天本来是周日,但是宋雅竹因为前天周五章嘉泽到上海去面试,自己请了一天假接送章一诺,加上工作上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更重要的是,眼下正是她和竞争对手方欣比拼的关键时期,所以,宋雅竹今天需要到公司去加班,处理一些手头上的事务。
章一诺今天不上幼儿园,明天周一,章嘉泽就要前往上海,开始自己的编剧生涯了。所以,章嘉泽决定带着女儿章一诺到动物园去玩儿。
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下黄秋容。
“也好,儿子儿媳孙女都出去了,自己在家做饭,等他们晚上回家来一起吃自己炖的鸡!”这样想着的时候,黄秋容忘掉了先前的不快,开始着手准备炖鸡。
章嘉泽和女儿章一诺正在动物园玩儿得高兴,忽然电话铃响了,章嘉泽拿出手机一看,是家里的座机打来的,他急忙接起电话。只听黄秋容在电话里大声说道:“咱家的天然气灶咋坏了呢!”
章嘉泽一惊:“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咋就坏了呢?”
黄秋容说道:“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啊……就不过在灶上烤了一下鸡而已……”
章嘉泽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埋怨道:“哎呀我的妈呀,您咋能在灶上烤鸡呢?”
黄秋容说道:“我们农村可是一直在灶上烤鸡的!把鸡表面的细毛烤掉,这样才好吃……”
章嘉泽说道:“那是不是烤得流油了?”
黄秋容说道:“对啊对啊……”
章嘉泽长叹一口气:“哎,那油把天然气灶的出气孔给堵住了,当然不能燃了……您等着,我回来看看……”
章一诺不干了,马上就有一场马戏表演,这可是章一诺*喜欢看的了,正在兴致上,却被爸爸要求马上回家,章一诺哪里肯答应?
章嘉泽蹲下身子,苦心劝慰:“一诺,奶奶在家需要帮助,你说我们要不要帮助啊?”
章一诺用力地点点头:“要!”
章嘉泽说:“好,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回家,帮助奶奶去!”
章一诺用力地摇摇头:“不!”
章嘉泽一愣,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两圈,搓着手,无计可施。
章一诺的目光越过面前的栅栏,盯着场内的马戏表演,眼神里满是惊喜,完全忘了爸爸刚才说的事儿。
女儿正玩儿得高兴,章嘉泽不忍心打扰女儿的兴致,但想起家里的老母亲正无助地等着自己回家,说不定老母亲今天连午饭都没吃呢,哎,本来以为自己只是妻子和母亲的夹心饼干,现在却成了女儿和母亲的夹心饼干,这夹心饼干难做啊!
章嘉泽左右权衡了一下,在母亲和女儿之间,他觉得只有暂时牺牲女儿的兴致了。
主意已定,章嘉泽说服无效,只好动用武力,抱上章一诺就走。
章一诺哪里肯依,又是蹬腿又是挠胳膊,哇哇大哭,章嘉泽的劝慰完全没有半点效果。章嘉泽只能任由女儿哭闹。
回到家,章一诺还抽抽嗒嗒地,脸上挂着泪痕:“我要看马戏,我要看马戏呀——”
黄秋容满面愁容:“哟,我的乖孙女,你这是怎么了?来,奶奶抱抱——”
章一诺停住哭声,看了看奶奶,过了两秒钟,又哇哇大哭:“我要看马戏呀——哇哇——马戏,马戏……”
黄秋容问道:“马戏是什么样的呀?你给奶奶讲讲,奶奶没看过马戏呢。”
21 天然气灶
章一诺一听,果然止住了哭声,于是给奶奶描绘起马戏的场景来。但这一招无异于雪上加霜,章一诺越是把马戏团的场景讲述得绘声绘色,她就越是想去看看那些精彩的马戏。所以,讲到*后,章一诺哭得更加变本加厉了。
黄秋容没辙,只好趴在沙发上,装着动物园里的猴子,给孙女做鬼脸,假装马戏表演。章一诺一看,破涕为笑,自己装着动物园里的猩猩,跟奶奶玩起了马戏表演。一来二去,祖孙俩玩儿得不亦乐乎。
玩儿到*后,章一诺突发奇想,让奶奶跟着自己学跳舞。
黄秋容那一把老骨头,只好跟着孙女学跳舞的姿势,一会弯腰,一会劈腿,一会下蹲,一会旋转,直把黄秋容折腾得满头大汗,幸亏章嘉泽及时出来制止章一诺,才没出现什么意外。随着兴趣的转移,章一诺的哭声总算是止住了。
章嘉泽满手油污地从厨房出来,对母亲说道:“那农贸市场有专门杀鸡的,还给洗、烤、剁……”
黄秋容说道:“那不得花两块钱吗?”
章嘉泽说道:“现在这样,岂止是两块钱的问题?天然气灶坏了,喊厂家上门维修,至少得50块!今天晚上还得出去下馆子,至少得200块!”
黄秋容张了张嘴,这才没有说话了。
哎,没想到一只公鸡竟然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拉屎、打鸣、弄坏天然气灶,这一出接一出的,要是在农村,哪里会生出这么多事来?哎,就这城里人娇贵!
黄秋容脸上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趁宋雅竹还没回家,章嘉泽立即给物管公司打电话,希望物管派人上门来维修,但物管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得找正规的天然气公司管才行。无奈之下,章嘉泽只好给天然气公司打电话,天然气公司说今天周末,只负责处理燃气的紧急情况,维修天然气灶得等到周一上班才行。
章嘉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看来今天这事儿还没有结束。再过三个小时,宋雅竹下班回到家,要是看到家里现在这个情况,自然少不了又要责怪母亲,而母亲刚从乡下来到城里,依然保留着农村的生活习惯……哎,这事儿啊,只能怨自己,把母亲独自一人留在家里,母亲可从来都没用过天然气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哪怕是事先教教她怎么用也好啊。
物管解决不了,燃气公司不给解决,这事儿要想在两三个小时之内搞定,看来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了。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章嘉泽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不是还有燃气灶的生产厂家吗?这厂家总得负责维修吧,而且厂家也有维修天然气灶的资质。章嘉泽找出当初购买天然气灶的发票和保修单,按照保修单上的售后电话打过去,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天然气灶的售后工作人员就骑着摩托车赶到了。维修工人疏通了气孔,很快,就恢复了使用。
谢天谢地,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但是,心细的章嘉泽立即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记得母亲给宋雅竹说过,晚上回来吃鸡,可要是宋雅竹下班回来,发现家里的鸡压根儿都没炖好,她肯定会质问,婆婆黄秋容在家一整天,为何连一只鸡都没炖好?如果追问这背后的原因,该作何解释?
现在,尽管天然气灶已经修好,但要想在一个小时内炖好一只鸡,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如何才能在一个小时内炖好一只鸡?
作者: 李修文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7年11月
简介:
【目录】
*章 风葬记事
第二章 邮差总按两次铃
第三章 那么蓝,那么黑
第四章 恋爱的纵火犯
第五章 晴天月蚀
第六章 睡莲和亡命之徒
第七章 木马荡秋千
第八章 再见萤火虫
第九章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第十章 在旧居烧信
第十一章 天堂里的地窖【免费在线读】
*章 风葬记事
一个人,假如他来日无多,甚至只剩下一天可活,那么,那*后的二十四小时,他将何以消磨呢?我经常想起这个问题,但是很是遗憾,没有一次能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世界上千万种人大概会有千万种不同的方法——有的人怕是会喝上一整天的酒,有的人会和喜欢的女孩子抱头好好痛哭一场,也许还有人会抢在死亡到来之前先行解决,以此将这*后的二十四小时也省略掉,我就听一个女孩子这么说起过她的打算;再说,住在华盛顿的人和住在曼谷的人,住在北京和住在上海的人,他们各自的方法显然是绝不会一样的,就像我们的降生和长眠之处也都各不相同,如此说来,我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因为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那么我呢?
对于住在武汉的我来说,那二十四小时,我到底会怎样度过呢?
——早晨起来恐怕还是要长跑,不为别的,我是个害怕打乱生活规律的人,像衬衫上的纽扣掉了这样的小事,只要不将纽扣钉好,我就会一整天觉得不舒服,所以反正是*后一天了,还是别让自己心里再觉得什么不舒服的好;之后呢,之后大概会去图书馆把那些藏书搬出来晒一晒吧,虽说图书馆是早就已经破败了,这座小院子平常除了我之外几乎不会有任何人踏足,但好歹我仍是这座图书馆*的管理员,墙壁、地板和窗户都是我自己动手粉刷的,临要走了,就像我自己会洗个澡一样,那些书要是会开口说话,见到我耐心地将它们搬到阳光底下,肯定也会感谢我的。
接下来呢?晒完书,应该就是中午了,上街吃完饭,再回来收拾收拾屋子,可能还是会决定去郊外的花圃里转一转吧。我有一片花圃,种着些马缨丹啊小麦草啊风船唐棉啊什么的,对了,还种了些辣椒,这块花圃本来是杜离买下来后准备和我一起开花店用的,当然了,还得加上在飞机上跑来跑去的许小男,他们一个是室内设计师一个是波音757上的空姐,工作不消说都比我繁忙许多,仅仅只去过几次就几乎不再去了,花店自然也没有开起来,反倒是我,去过几次之后却放不下了,每隔几天就去给那些花浇浇水什么的,不过话说回来,当我忙完后躺在花圃里的田埂上抽着烟,那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也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后一次,大概也不需要带上平常要带去的那些小铲子塑料桶什么的了,就去田埂上躺着看看报纸吧。只不过去一次非常麻烦,要先从我住的武昌坐车到汉口,再在航空路的机场班车停靠站坐上机场班车,出了市区,再在班车驶上机场高速公路之前下车,往西步行二十分钟才能到,说起来不费事,只有真正成行之后才知道去一次有多麻烦。
如此一趟消磨下来,等我再从花圃里回到武昌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夜幕也该降临了,夜幕里的霓虹灯也该亮起来了。
先洗个澡,换下的衣服也要洗干净晾好,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屋子里但凡有丝毫杂乱的地方,我都*不会允许它多一分钟保留下去。换上干净衣服之后,我要从窗台上翻到隔壁的图书馆里去,将晒足了太阳的书仔细收回去,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我都看过了,也熟悉它们在书架上的位置,所以并不需要开灯,这一切在黑暗中我也可以轻易完成,之后关好图书馆的那扇木门,我再翻窗户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图书馆在一幢两层小楼的第二层,我的房间是在另一幢两层小楼的第二层,两幢小楼各自有外置的旋梯上下出入,但是对于我倒省了麻烦,我从来都是径直翻窗户上下出入。
听听电台吧。这也是我每天临睡前都要做的事情。我*喜欢听的那档音乐节目大约从九点半开始,一直到十二点结束,电台里的那个DJ对音乐的口味可谓是相当的驳杂,一晚上听下来,从爵士乐到沂蒙小调,从老鹰乐队到被称为“新宿女王”的椎名林檎,风格各异的音乐渐渐就让我恍惚起来,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睛,一到十二点,那声音低沉的DJ就会在《春之祭》的乐声里说:“节目到此结束。晚安吧,还清醒着的人们!”说来也怪,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就像闹钟一样,准会让我睁开惺忪的眼睛。
到了十二点,我也该去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那时候也许会有一阵风?那风应该是从东湖的湖面上生成的,吹过了湖面上的游船和城市里簇拥的楼群,吹过了疾驶的汽车的车轮和我院子里的草坪,吹动草坪边的三棵桑树和树冠里的鸟窝,吹动窗台上晾着的衣服和我从花圃里带回来的马缨丹、小麦草和风船唐棉,吹上我的脚趾和睫毛,就是在这么柔和的风中,我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万物停止,等待灰飞烟灭。
晚安,还清醒着的人们!
如此而已——假如只剩下一天时间可活,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一天,没有丝毫不同凡响之处,就像我看过的一本名叫《傻瓜吉姆佩尔》的书,里面说:“当死神来临时,我,傻瓜吉姆佩尔,会高高兴兴地去,不管那里会是什么地方,都会是真实的,没有纷扰,没有嘲笑,没有欺诈。赞美上帝:在那里,即使是傻瓜吉姆佩尔,也不会受骗。”我虽不是傻瓜吉姆佩尔,但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多么出色的人,无非是一个活在一座普通城市里的平淡无奇的青年男人而已,在我死去的时候,难道会有一个堂皇的葬礼,又或者会有一辆用鲜花包裹了的红马车将我送到下葬的地方?
这样的妄想,在我身上似乎还从来不曾有过。
但是妄想过风葬。
忘记了是在哪本书上见到过风葬的事情,说的是大兴安岭里生活的鄂伦春人,虽说也有土葬和火葬的风俗,为数不少的人还是选择了风葬:人死之后,会被亲人用桦皮包裹好,架在树上,身边放着生前用过的箭杆、狍皮衣和佩刀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连同刚刚失去知觉的肉身一起*终将被慢慢风干。这种下葬的方法我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反而觉得有种奇异的亲近之感,恐怕还是喜欢那种安静的感觉,我这人,是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希望不要生出什么动静的人,到死也还是悄悄的为好,不麻烦任何人,心里也不装任何装不下的事情,有一天果真如此下葬的话,我应该是会觉得惬意至极的。
我读过的那本书其实是一本画册,一见之下,再不能忘,偶尔想起,就想找出来再看看,可是怪了,我竟然怎么也无法再找到那本画册了,几乎把图书馆里的书架都翻遍了都没找到。有一段时间是经常想起那本黄色封皮的册子的,后来渐渐淡了下来,就想:像我这么个平淡无奇的人,大概也只能在城市里平淡无奇地死去了,不过即使死在这个院子里,那天要真的是个刮风的天气就好了,似乎也勉强算得上风葬了,虽然差强人意,但也总是聊胜于无。
风葬的事,就这么总是忘记不了了,也和杜离聊起来过。
“不是吧,那样去死也太恐怖了吧。”那次好像是他在武汉广场二十八层的一间写字楼里做室内设计,周末,我过江去汉口找他,在二十八层楼尚未完工的写字楼里,我才刚刚说完风葬的事情,他就叫了起来,“你想想,人死了,但是那些鸟倒是有可能跑到你头发里来做窝,简直太恐怖了!”
“也没什么啊,比埋在地底下还是要好许多吧,”我笑着说,“万一有机会复活,也不可能再从地底下走出来了,葬在树上就不同了,要是有机会复活的话,揉揉眼睛直接回家就是了,对吧?”
“是倒是,不过想着被风干了感觉总是不大好。”
“我倒觉得没什么,几千年后要是骨头还在的话,又碰巧被考古的人发现,价值肯定比地里的棺材大得多。”
自打我们认识,大概每个星期都要在一起聚一聚,当然,还有许小男。许小男的工作比我们都要忙一些,几乎每隔一天就要跑一趟从武汉到昆明的航班,不过不要紧,我和杜离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打她的手机,好多次她都是刚刚到昆明,就在飞机的轰鸣声里,杜离要她在电话里唱歌,结果她就真唱了,没办法,小男就是这么可爱的人,似乎永远都长不大,对任何司空见惯的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她本来也要比我和杜离小出好几岁。
说起我们的认识也颇有意思,有一天我闲来无事翻报纸,见到一则小小的广告,广告上说: 定于某月某日在汉口的一间咖啡馆举办“宁夏返城知青子女见面会”,主办人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六十年代,武汉的确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知青去了宁夏插队,我就是他们的后代,杜离和许小男也都是。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虽是从武汉去到宁夏的知青的后代,但是我的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即使是后来又回到武汉来上大学,也仅仅只是突发奇想的缘故。不过说来也巧,那天我正好去汉口的一个书商那里送稿子,地方也离那咖啡馆不远,于是就去了,结果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登广告的主办人压根就没有来,来的人就只有我们三个。
于是就认识了。
“哎,想过去大兴安岭看看吗?”我问杜离,“听说桦皮屋啊马奶酒啊什么的都还是相当不错的,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钱。”
“上次不是说去康定的吗,怎么又改成大兴安岭了?”杜离反过来问我,“你难道还真想去看风葬啊?”
“是啊,没错,”我说,“要是觉得不错我就不回来了,呵呵,你一个人回来算了。”
“我说大哥,你慌什么呢,”杜离一拍我的肩膀,“你离死还早得很呢!”
但是杜离说错了。我,是真的要死了。
真的是要死了。
从哪里说起呢?如果我的记忆是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扇窗户,恰好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那么,它的*束光芒将映照在房间里的何处呢?
我确信是去年春天的那个上午。
那天也是奇怪了,几乎从来没人踏足过的小院子里竟然来了个客人,是个中年男人,不用说,我感到非常诧异,那个人衣着整齐,戴着过时的玳瑁眼镜,背着一个印着“某某水库工宣队”字样的军用书包,单凭字样也可以知道是有些年头的东西,我和他搭话,他也非常有礼貌地答话,但只是嗯嗯啊啊,我几乎听不清一个字。尽管如此我还是把图书馆的门打开了,他进去找好书又在长条桌前面坐下来之后,我给他倒了杯茶过来,就翻窗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的样子,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进了院子,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没有一个人来,今天却是一来就来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连忙起身去看,发现院子里果真一起拥进来了四五个穿白大褂的人,等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上了楼,我马上跳过去看,几乎是和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一起进了图书馆,刚刚走到门口,我不禁吓了一跳:那个背着军用书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对着自己的喉咙。几乎与此同时,我也差不多明白了眼前到底在发生着一桩什么事情了:那些人身上的白大褂无一例外都印着“东亭精神病院”的字样。
不用说,穿白大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对那中年男人好言相劝,但是没有用,他也一改先前的样子,厉声呵斥那些穿白大褂的人离开,说是反正也活不下去,现在就干脆做个了结算了。言语之间,动作也有些变形,喉咙上甚至已经划出了血迹,我觉得这样下去事情可能会变得无法收拾,就示意其中的一个跟我出来,他马上心领神会,跟我一起翻进了我的房间,我房间的另一侧是个狭窄的阳台,正好可以翻到图书馆的阳台上,他一进房间就径直奔着阳台去了,我则没有再跟着他,就留在房间里等待接下来的动静。一分钟之后,动静果然传出来了:那中年男人猛然惊叫起来,继而水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度消停了的吵吵闹闹的声音立刻又响了起来,显然,他们还是顺利地将他制服了。
片刻工夫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喧闹的院子又平静了下来,我站在窗台边上,抽着烟看着一行人走出院子之后仍然争执不休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上午多少有几分荒唐。点了支烟,环顾一遍房间,刚刚要给那盆风船唐棉浇点水,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差点站立不住,鼻子里一热,就在我恍惚着不知所措的时候,鼻子开始流血,鼻子流血之于我似乎还从来不曾有过,所以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鼻子却丝毫不管这些,血流得根本就止不住。
身体是瞬间虚弱下来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是闭着眼睛找到一包餐巾纸,捏成小团后塞进鼻子里,我以为能好过一点,结果恰恰相反:纸团一塞进鼻子,嘴巴里顿时生出了咸腥的味道,牙龈也猛然发热,我用舌头一舔,立刻就知道血已经转而进了嘴巴里了。
恐惧就这样降临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血这样流下去之后我的身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有那么一阵子我是想过给杜离打个电话的,还是没有打,一股完全说不清楚原由的念头浮上心来:不就是流血吗,那么来吧,我就来看看*后到底会有什么事情。
就这样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屋子里所有的餐巾纸都用完了,血终于不再流了,我走到阳台上,打开水管,用冷水淋了淋脑袋,清醒了些,强自支撑着回房间里在床上倒了下来,昏沉中闭上了眼睛,身体太虚弱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其间迷迷糊糊的曾被手机的声音吵醒过,一接电话,是小男的声音,她似乎是刚刚下飞机,因为我可以听见里面有广播员提醒旅客抓紧时间登机的声音,我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嗯嗯啊啊,没有讲几句话就还是睡过去了。
其实只睡了一个小时不到,也不知做了个什么梦,身体猛地一惊就醒了,眼睛一睁,首先看见的就是床单上的血: 即使在我睡着的时候,我的身体仍然没有停止流血。
犹豫再三之后,连门都没有关,我下了楼,情不自禁地总要闭上眼睛,摸索着开了铁门,倒是没忘记锁上院子里的铁门,之后走完半里路长的巷子,走上了那条环湖公路,三分钟后,坐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两个小时之后,在医院里,我手里拿着张化验单被告知: 我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一种不治之症。
过程就是这样。
就像一首歌里唱过的: 一弹指,一刹那,一辈子不翼而飞。
我还记得我是怎么从医院里回来的: 脑子里绝不是什么空白,只是一片巨大的惊愕,就像一口被草和灌木遮盖了的古井,掉进去之后又别有洞天,说不定还连通着什么广阔的所在,那种惊愕之感也是如此,总是没有极限,又像医院门口的湖水一样随风波动,绵延开去,终致虚空。
医院里的医生可能并不想直接将结果告诉我,婉转地问我可否叫亲人来一趟,我答说并无亲人,又问我是否有合适来一趟的上司,我也据实告诉他:我只是一个大型企业的图书馆管理员,企业几乎就在我从学校毕业分配来的同年就破产了,工厂里的车间只怕连草都长起来了。话说到这个地步,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好告诉我:你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无论如何,只要得了这种病,单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承受的。说话间,又有好几个医生走到我们身边来,面色凝重地低声商量着我的病情,就是这个时候,我走了,没人注意到我。
医院的门口有一片湖,名叫水果湖,其实与东湖是连通的,中间只隔着一座汉白玉桥,出了医院,我点上一支烟,在湖边上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总是在想一个同样的问题:我,是要死的人吗?
其实水果湖这一带虽说相对幽静,但是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也*不算少,在即将结束的一生中,我相信自己肯定不会忘记在湖边上坐着的一个小时了:在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里,我接连抽了好几支烟,远处的湖面上泊着几条打捞水草的铁皮船,我就盯着那几条铁皮船发呆,脑子里不知怎么竟想起了宁夏戈壁上的一段风化的古城墙,我几乎有点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我就一点也不害怕吗?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或者说害怕的感觉并没有找到我。主意就是在那一小时的*后几分钟里拿定的:既然毫无生机,我就将干脆放弃治疗,也不打算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任何一个人。
也是,一个人被生下来,一个人去死,两种过程里都不会有人陪伴,世间万千人莫不如此,当然了,古时候的皇帝死的时候倒是有人陪葬。
我是走路回我的小院子里去的,一路上,也想到了怎样安排自己今后的生活,首先想到的是要不要再回一次宁夏,去父母的坟上看一看。想一想这个世界也的确奇妙:身为武汉人的父母都死在了宁夏,反倒是我,一个说梦话时都讲宁夏方言的人,如无意外,就应该是死在父母的故乡了。后来又想,无论怎样,还是按照我喜欢的生活样式继续生活下去吧,当然也要对得起自己,比如我早就想出门旅行一次,现在看来似乎也可以成行了——不过是些普通的想法,应该不算过分。
死,一路上我都在说这个字,一点特殊的感觉都没有。
“死,”我说了一次,接着再说一次,“死!”
仍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虽说我是个平淡无奇的人,但是芸芸众生身上的七情六欲一点也没少,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遇事镇定的人,别人眼中的些许无所谓,其实也只是无可奈何的随遇而安而已,正因为平淡无奇,我的贪心、恼怒和开怀大笑与身边的人都如出一辙,所以我知道,我不会这样一直蒙昧下去,也许哪天早晨起来就会发作也说不定,只是迟些来而已。那么,就迟些来吧,我是害怕生活规律被打破的人,至少明天早晨起来,只要天气正常,我还是要绕着东湖边的环湖公路长跑。
那天晚上,可能是鼻子终于不再流血的缘故,我竟然睡得异常的深沉。
事实上,自此之后,有好长一阵子我的鼻子再没流过血,体力也绝无问题,我甚至常常不相信自己已经是个来日无多的人。
说说我住的院子和房间吧。如果从汉口经长江二桥到武昌,经过一条长长的干道之后,再拐往梨园方向,经过一个环形广场,往北折,就走上去往东湖深处的环湖公路了,只走三分钟,正对着湖面的公路左侧有一条巷子,巷子口是一间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然后是个废弃了的公园,据说由于经常有人吊死在那里的一棵鬼柳上,所以几乎无人去了,再往前走就是我的小院子了,院子里有两幢两层小楼,有一片草坪,草坪边上种着一排紫薇和三棵桑树,每棵桑树上各有一个鸟窝,就是这样。
其实这条巷子幽深得很,往前走建筑物虽然很少了,但是参天的古树倒是不少。当我刚刚从大学里的图书馆系毕业,被分配到这座小院子里的时候,我一直想不清楚,一个远在汉口的工厂,它的图书馆为什么会坐落于如此偏远之地,不过后来也明白了:原来这里的好多地盘都曾经属于它过去的职工疗养院,其中也包括那座已经废弃的公园。
我的房间也不算小,虽说只有一间,但好歹也有二十多平米,具体多少没量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正对着院子的是一排陈旧的落地窗户,窗户上斑驳后日渐脱落的红漆简直不堪目睹,所以我自己买来油漆一律刷成了黄颜色,一眼看去倒是十分扎眼,说它是落地窗户一点都不假;因为地板三番五次地坏,而每一次翻修的方法就是直接在朽坏的地板上再加上一层,所以,当我席地坐下,窗台也仅仅只到膝盖处,那些放在窗台上的花还莫如说是放在房间里。
房间里没有凳子,认真说起来也没有床,说到底我还是个喜欢舒适的人,走到哪里都喜欢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所以,房间里足足铺了十张凉席,冰箱、被褥、SONY高画质电视、简易衣橱、一只东北炕桌和成堆的CD、DVD就这么随便放在凉席上,枕头倒是有好几个,想写写画画的时候径直靠着枕头伏在小炕桌上写写画画就是了;房间的另一侧推门出去是个阳台,虽然不大,但是简单的厨房和同样简单的卫生间都在上面,站在那儿可以看到师范专科学校里的操场和体育馆,以及更远一点的东亭精神病院,精神病院的主楼是座哥特式建筑,楼顶上还有座钟楼,我知道,几十年前那里曾经是一座教堂。
在这座谈不上熟悉的城市里,这里就是我的一块小小地盘了,几乎从来没有人打扰我的生活,我也相当满足于眼前的生活,即使是杜离,也羡慕我的自在,在我这里过夜的时候,半夜里睡在凉席上,他总是不忘记说:“他妈的,咱们简直像两个韩国人!”
一直到死,我大概都会在这里住下去了。
至少从去年春天的那个上午一直住到了去年的夏天和冬天,一直住到了此刻。
我的生计并无问题。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所以我常常帮书商写写稿子,大多是些资料汇编,*终由书商出成《人生哲理三百条》、《名人情书》之类的书,做起来很轻松,在隔壁的图书馆里翻资料就可以了,据说书的销路还相当不错,所以*忙的时候我一年曾经编过五六本,这样一来,我过日子是绝无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日子还过得相当不错。在银行里也有些存款,假如我仍然能好好活着,我原本是打算用这笔钱去买辆二手车的,现在看来也无此必要了。
可是——
就像命定一般,我的生活终究还是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突然变得爱步行了。并不是像退休的老人般有事无事都上街转悠,而是只要上了街就尽可能走路回来,碰到感兴趣的事情就停下来看看,而感兴趣的事情竟然是那么多,所以一趟走下来总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放在过去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一开始我并没有留意,留意到的那一刻,我能感到自己的心里轻轻地颤了一下:我,是舍不得去死吗?
是的,我舍不得死,一个连掉了颗纽扣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无牵无挂的人呢?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和杜离,还有小男,在汉口的一间酒吧里喝完酒出来,在武汉关的那间钟楼底下走着,天上下起雨来,听到长江里传来的一声汽笛声,鼻子突然一酸,幸好忍住了,转而拉着他们在大街上疯跑了起来。
我就此明白: 我的身体里埋藏着一根电线,迟早它会通上电,变成一条漫长的火蛇,使我伤心,使我焚烧,甚至号啕大哭;眼前的蒙昧,只不过使劲推迟那一天朝我逼来而已。
好了,现在,还是每天都上街转转吧,许多时候我都觉得像个初次进城的农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鲜:高楼大厦是美的,一方狭窄的草坪是美的,女孩子的脸是美的,打太极拳的老太太们也是美的,转着转着,我差不多就沉醉不知归路了。有趣的事情着实不少,在蛇山下的那座隧道里,我遇见过一个穿着白布对襟褂的老太太,每天晚上都打着伞在那里站上一会,一句话都不说,就只盯着从隧道里经过的行人,许多人都被吓得毛骨悚然;我还遇见过一对中年夫妻,一天下来,遇见了四次,于是便好奇地和他们聊了起来,这才知道丈夫也是和我一样来日无多的人,大病不愈之后,决定让妻子陪着在城市里好好转一转,看看他们生活过的地方,我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其实是刚从当年插过队的地方回到城市里。
对了,我还碰到过逃跑的伴娘。
我听说过许多婚礼举行前几分钟逃跑的新娘,可是还从来没听说过给新娘做伴娘的人也逃跑的事情。出版社:海燕出版社 2015年6月
简介:《从1数到10》在这里,小朋友们可以一边学习数数,一边和小动物们玩游戏。最后,别忘了还有7套漂亮的拼图等着你呢!《“请”和“谢谢”》哈克是一只非常有礼貌的小猫,从他身上,小朋友们能学到讲卫生和乐于助人等优秀的品质。最后,别忘了还有7套漂亮的拼图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