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药香
作者: 谢宗玉著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
简介:栀子花(栀子)花是栀子花。栀子花的淡雅清香很多人都知道。但栀子花的食用价值,大概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故乡安仁县瑶村有片山野叫栀子花谷。不知什么原因,谷中聚集的栀子花丛特别多。出了谷,栀子花就东一丛西一棵,零稀得很。植物学家一定会说是山谷的土壤、气候特别适合栀子花生长。而我更乐意看作是花儿志趣相投,才走在一起来聚居。栀子花一股开在春末。先是一些个翠绿的苞儿慢慢、慢慢地长大。突然一个早晨,有一朵花先绽开了,在微微的晨风中怯怯地晃动着素洁的脸。第二天早晨干朵万朵的栀子花就放肆而开。仿佛是合唱,都在等着谁先发个音似的。寂静的山谷一下子因万朵攒动的花儿,热闹了。食花饮露本是仙人所为,我不知故乡是哪一辈的祖先把栀子花弄到自家餐桌上来了?第一个食螃蟹的人需要勇气,而第一个以花为食的人则需要诗心。听说祖辈有一个中过进士的风流才子,我怀疑,就是他了?总之自从栀子花上了故乡的餐桌后,每年春末就有那么一段时间,栀子花会成为村人的主菜。而到我童年时,食花已完全不是因为雅情,而是实在没有更好吃的东西了。总就那么一个山谷,大家竞争采撷,花就供不应求了。何况我们不单是自己吃,还要拿到集市上去卖。好在要买的人并不多,外地人大多吃不惯,只为图个新鲜而已。先听说花能吃,就兴冲冲地买一点。但尝过之后,觉得味清寡,有余苦,就再不吃了。那时村人也是穷疯了,大凡能换点钱的,都拿到集市上去卖。要不然明知别人不喜欢,又何苦受那份罪呢,往往卖不了多少,还得自己提回来,扔又舍不得,就晒干用罐子储存着。等过年时,有了肉,拿来蒸肉。那倒是道美菜。栀子花的花期大约一周左右,一周之内,枝头所有的花蕾都会次第开放。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村里的孩子都起得很早,不等天亮就提着个篓子上山了。孩童时代的我,那时节老兴奋得睡不着,早上每每就要晚起,多是母亲把自己从睡梦中叫醒,一骨碌爬起来,提个东西迷迷糊糊就往外跑。微光之中,村里正是人影幢幢,狗吠声声。有时就起来晚了,别人都走了,村里已恢复了宁静。再要上山,就采不到什么花了。因为栀子花都是夜里开,再要采,只能等到明晨。垂头丧气折回家,把篓子往墙角一扔,撅着嘴,十次百次地埋怨母亲叫晚了。记得花期多是晴日,晚上有月亮。有时不需母亲叫,自己就醒了,见窗外亮堂堂的,以为又起晚了。穿起衣服出门一看,发现是月光骗了自己。返回屋,再要睡,却没有一点睡意了,又怕真的睡着了,一时醒不来。于是干脆就提着竹篓上山。月光下的山谷所有的景物都像梦幻一般,而一丛一丛的栀子花则像一片一片落了一地的月光。在这样的夜晚,我感到手中的花就更轻了,恍惚间,我不知自己是在采花,还是在拾掇月光。等篓子满了,夭还没亮。我下山时,别人才上山。就有人惊呼:天!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就不怕狼,不怕鬼么?我心略凉:是呀,采花时我怎么就没想这么多呢?由于花是夜里开放,花心窝里总要储一些夜露。把花从花蒂中拔出来时,用嘴噙着花尾一吸,就有满口清甜。那滋味儿是我后来在城里所吸的任何东西都没法比的。有时我摘花时,就会连花蒂也摘下来。这样自然慢了摘花速度,但我不在乎。我把带有花蒂的花拿回家,给邻居小清吸。小清比我小三岁,又是女孩,还不能上山采花。有几年都是我把有蒂的花带回来,然后由我把花从蒂中小心翼翼地拔出来,塞给小清吸。我还把没有蒂的花分一半给小清家做菜吃。我以为等长大了小清会嫁给我做婆娘。但后来我才读高中,小清就被她娘逼着出嫁了,新郎是个木匠。再后来我上了大学进了城,小清她娘就有了悔意。而我反过来却认为她做得对。就这样留一份纯美的感觉也好。要不然经过文明的“洗礼”后,我那颗已被整治得歪七乱八的心,怎么还配得上小清的那份纯真呢。我这么说是有些矫情,不如干脆说我有一肚子歪歪的学识,而她没有。我们不般配。花多得吃不完,就餐餐吃。花味清苦,但花香袭人。每年春末的这段时间,整个村子香气扑鼻,条条通往村庄的山路上也余香缭绕,颇有“踏花归去马蹄香”的意韵。连村人的下放之气也没有臭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草青味。采花食花对于村人来说,本来已经成了一件很功利的事情,但食花过后,人人满口余香,内外通透,无形中就有些道骨仙风的气质了。十几年过后,我从乡村来到城里。有一年过情人节,我送了一大把玫瑰给我女友。那晚我还兴致勃勃地讲起了童年时采食栀子花的事,没想女友不等我讲完,就瞪着我说,“花是用来吃的吗?真败兴!”说罢将我送的玫瑰往地上一抛,走了。并且因为这事我们最终分了手。我女友的潜台词无非是说花是用来看的,用来欣赏的。而事实上把花枝折下来带回家,插在瓶中,看它们由鲜嫩娇美变成憔悴干枯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么?我看也不见得。我们食花败兴,他们天天食鸡鸭鱼肉就不败兴了么?由这件小事,我发现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里,充塞着许多伪善,伪道德,伪浪漫,伪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