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
作者: 巴尔扎克
出版社: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 2017年01月
简介:
《欧也妮·葛朗台》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系列中“*出色的画幅之一”。
小说以主人公葛朗台的家庭生活为主线,以欧也妮的爱情悲剧为矛盾核心。小说中没有毒药、没有尖刀、没有流血的情节,却完美刻画了葛朗台这样一个凶残、贪财、吝啬成癖的资本家形象,深刻地揭露了葛朗台丑恶的发财路,以及蒙昧的金钱观,成功塑造了世界文学史上不朽的吝啬鬼形象。
小说凭借漫画式的夸张、个性化的语言和细致的人物描写,取得了不菲的文学成就,标志着巴尔扎克作品在思想性和艺术性方面都有了新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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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这温柔、慈祥的人,在接近坟墓时心灵反射的光辉,使她变得更美丽,可是病情正一天天恶化。欧也妮常常自责,觉得是自己无意中招致了这场病,正残酷地、慢慢地吞噬着母亲。这种内疚,虽然得到母亲地劝慰,却使她与自己的爱情更加难分难解。每天早晨父亲一出门,她就来到母亲床头,娜侬随即把她的早饭送过来。但是,可怜的欧也妮看到母亲那样痛苦,又犯愁又难过,默默地指指母亲的脸让娜侬看,止不住潸然泪下,不敢提堂弟。倒是母亲不得不先开口问她:“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信?”
母女俩都根本不知道距离遥远。
“咱心里惦着就行了,”欧也妮答道,“不要提他。你正病着呢,你比一切都要紧。”
一切就是他。
“孩子们,”葛朗台太太说,“对生命我没有丝毫留恋。多亏上帝保佑,让我愉快地面对苦难的结束。”
这个女人的话总是那么圣洁,充满基督教的精神。中餐的时候,丈夫来到她身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一年头几个月,她天天对丈夫讲的都是那些话,每次重复时,态度像天使一样温柔,但很坚定,这是因为这个一辈子胆小怕事的女人,快死的时候反而有了勇气。每当丈夫淡淡地问她身体怎样时,她总是回答:
“先生,谢谢你对我的身体的关心。不过,你如果愿意让我*后的时刻不那么辛酸,愿意减轻我的痛苦,那么就宽恕了我们的闺女,无愧于做个基督徒、丈夫和父亲吧。”
听到这些话,葛朗台在床边坐下来,其表现就像一个人看到要下雨了,不慌不忙到一个门洞里躲雨一样。他默默地听妻子说话,一句也不回答。当妻子用*动人、*温柔、*虔诚的话恳求他时,他就说:“你今天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可怜的太太。”他已经把女儿忘得一干二净,这一点仿佛刻在他那砂岩般的脑门上,刻在他那紧闭的嘴唇上。他支吾其词,几乎一成不变的答话,使泪水顺着妻子苍白的脸簌簌滚落,但他依然毫不动容。
“愿上帝和我一样宽恕你吧。”葛朗台太太说道,“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宽恕的。”
自从妻子病倒后,他没有再敢使用那一连串可怕的“得,得,得,得”。但是,妻子天使般的温柔并没有使他放弃专制。老太太丑陋的容貌日渐消失,高贵的精神鲜花般绽放在她脸上,她所显示的是整个心灵。祈祷的潜移默化,仿佛使她脸上粗陋的线条变得清纯细腻,容光焕发。想必谁都见过这种旧貌换新颜的现象:在一些圣洁的脸上,心灵的日常活动,使得天生粗陋的容颜*终消失,高尚的情操、崇高纯洁的思想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生机。燃烧着这个女人生命之烛的痛苦所完成的这种变化,对依然铁石心肠的老箍桶匠也产生了影响,尽管微乎其微。他说话不再盛气凌人,但懂得自己一家之主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干脆不说话,死守沉默。忠实于他的娜侬只要在市场上一出现,耳边便会立刻响起针对她的主人的讥讽和怨言。不管舆论怎样大胆讨伐葛朗台老爹,这位女仆为了维护这个家庭的尊严,还是为他辩护。
“哎哟!”她对中伤老家伙的人说,“我们不是也会人越老心越硬吗?你们为什么就觉得他这个人就不能变得更犟一点呢?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家小姐生活得像个王后呢。她是孤单,嗯,她就喜欢孤单。再说,我家主人自有道理。”
葛朗台太太与其说是受疾病不如说是受忧烦的折磨,虽然天天祈祷,也没能使欧也妮和她父亲言归于好。暮春的一天晚上,她终于将自己隐藏心中的痛苦告诉了克吕绍叔侄俩。
“罚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只靠面包和清水过日子?”彭峰庭长嚷起来,“而且没有理由,这构成残暴虐待罪,她可以提出控告,无论是……”
“得了,侄儿,”公证人说,“收起你这些法庭术语吧。太太,你放心,我让禁闭明天就取消。”
欧也妮听见有人在谈论自己,便打卧室里出来。
“两位先生,”她高傲地说道,“我请你们不要管这件事。我父亲是一家之主。我只要住在他家里,就得服他管教。他的行为用不着旁人赞成或反对,他只对上帝负责。我请你们凭友谊在这件事情上彻底保持沉默。责备我父亲,等于伤害我们自己的尊严。我感谢两位先生对我的关心。现在有些冷嘲热讽的闲言碎语,闹得满城风雨,我不过是偶有所闻。你们二位如果有心加以制止,我更感激不尽。”
“她说得有道理。”葛朗台太太说。
“小姐,制止针对你们的流言的*好办法是还你自由。”老公证人肃然起敬地说。幽禁、忧伤和相思使欧也妮愈发美丽,让老公证人惊愕不已。
“行了,女儿,就让克吕绍先生费心来处理这件事吧,既然他有把握办成功。他了解你父亲,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你要是想看到我在所剩无几的*后这些日子心里快活些,就无论如何得与你父亲和好。”
第二天,葛朗台按照自欧也妮被幽禁以来养成的习惯,到小花园里溜达了好几圈。他总是在欧也妮梳洗的时候来这里溜达。老头子踱到那棵大核桃树下,躲在树干后面,出神地望一会儿女儿长长的秀发,而思想上可能在自己的犟脾气和去亲亲爱女的欲望之间犹豫不定呢。他常常在那条朽木窄凳上坐下,而夏尔和欧也妮也曾坐在那里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那时欧也妮也偷偷地或从镜子里望父亲。每当他站起来继续溜达时,欧也妮便得意地坐到窗口,凝望着艳丽野花垂挂的那堵墙,裂缝处冒出几株铁线蕨、牵牛花,还有一种开黄花或白花的肉质植物,叫景天。在索莫城和图尔的葡萄园里到处见得到。公证人克吕绍一大早就来了,发现在这个六月晴和的早晨,老家伙坐在窄凳上,背靠围墙,正愣神地望着女儿呢。
“有什么要效劳的吗,克吕绍先生?”见到公证人,葛朗台问道。
“我来谈事儿的。”
“噢,噢,你有点金子想跟我换钱?”
“不,不,不关钱的事,是有关令爱欧也妮的事。大家都在议论她和你呢。”
“别人管得着吗?烧炭工在家,一切由着他。”
“对啊,烧炭工在家,自寻死路也由他。还有更糟的呢,往窗外扔钱也由他。”
“这话怎讲?”
“哎!你太太现在病得厉害,朋友。你该请贝日兰医生来看看,她有生命危险。如果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就死了,我想你也会不安吧。”
“得,得,得,得!你知道我太太是怎么回事。这些医生一旦迈进你家的门槛,每天就会来五六趟。”
“总而言之,葛朗台,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是老朋友了。在整个索莫城,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关心你的事,所以我才和你谈。种瓜得瓜,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该怎样做,对吧。再说,我并不是为这事来跟你谈,而是为一件对你来讲也许更加利害攸关的事。无论如何,你总不想要了你太太的命吧,她对你可是太有用处了。想一想,如果葛朗台太太死了,你面对女儿,处境会怎么样吧。你必须向欧也妮报账,因为你的财产是与你太太共有的。你女儿有权要求分你的财产,有权卖掉弗洛瓦枫。总之,她母亲的财产由她继承,你不能继承。”
这些话老家伙听了不啻是五雷轰顶。法律方面他不像做生意那么在行,从来没有想到共有财产拍卖的问题。
“所以我劝你要和气对待女儿。”克吕绍说。
“可是,克吕绍,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公证人反问道,好奇地想听听葛朗台老爹披露心中的秘密,弄清父女闹翻的原因。
“她把金子送人了。”
“哦!可是,那金子是她的吗?”公证人问道。
“全都这样说!”老家伙可悲地双手一摊说道。
“难道你愿意让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克吕绍又说,“阻碍你在太太去世时要求欧也妮放弃那份继承权吗?”
“啊!你把六千法郎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哎!老朋友,你知道如果欧也妮提出要求,对你太太的遗产进行清点和分割,那要花多少钱吗?”
“多少?”
“二十万,或许三四十万法郎!为了弄清共有财产真正值多少,不是要拍卖,把它卖掉吗?而你们父女俩如果能通融……”
“让祖宗的刀子给劈了!”葛朗台叫喊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色发白。
经过一阵沉默或者一番生死挣扎,老家伙看一眼公证人,对他说:“人生在世太难啦,会遭受许多痛苦。克吕绍,”他换了严肃的口吻,“你不骗我吧,你向我发誓,你说的这一套是有法律根据的。你拿法典给我看,我要看法典!”
“可怜的朋友,”公证人回答,“我的本行我还不清楚吗?”
“那么这一切千真万确了。我要被女儿抢光,出卖,整死,吞掉啦。”
“她继承她母亲的财产。”
“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唉!我太太,我倒是爱的。所幸她身体结实,她是拉贝特利埃家的人。”
“她活不了一个月啦。”
箍桶匠拍着脑门,走几步又转回来,可怕地看了克吕绍一眼。“怎么办?”他问道。
“欧也妮可以无条件放弃继承她母亲的遗产。你不至于剥夺她的继承权吧,是吗?但是要想达成这样的协议,你就别亏待她。我对你说这些,老兄,可是违背我自己的利益的。我是干什么的,我?……不就是清理、清点、拍卖、分家这类事情吗……”
“咱们慢慢计议,慢慢计议,现在不要谈了,克吕绍。你把我五脏六腑都搅翻啦。你拿到金子了吗?”
“没有,不过有几枚古钱,十来枚吧,可以让给你。好朋友,与欧也妮和好吧。看见没有,全索莫城的人都朝你扔石子呢。”
“那些小人!”
“好啦,公债每股九十九了。人生在世总算有一回满意了吧。”
“九十九了,克吕绍?”
“是啊。”
“嘿嘿!九十九了!”老家伙把老公证人一直送到大门口。回到屋里,因为刚才听到的消息,他太兴奋,再也待不住,便上楼去太太房里,对她说:“喂,孩子她娘,今天一天你可以和女儿待在一起,我要去弗洛瓦枫。你们好好过吧,今天是咱俩结婚纪念日,我的好太太。给,这是六埃居,给你做领圣体的祭台,准备举行圣体瞻礼。你不是盼了相当长时间总想做一回吗?就尽情地做吧!祝你开心,祝你愉快,祝你身体好。永远开心!”他将十枚面值六法郎的埃居扔在太太床上,又捧住她的头在前额上亲了一下。“好太太,你感到好些了,不是吗?”
“你心里连女儿都容不下,怎么还想在家里接待宽大为怀的上帝呢?”
“得,得,得,得,”做父亲的用温和的口气说,“这个慢慢来吧。”
“老天爷慈悲!欧也妮,”高兴得满脸通红的母亲叫道,“过来拥抱你父亲,他原谅你啦!”
但老头子一溜烟儿跑了。他急急忙忙逃往他的庄园,要到那里去理一理他被搅乱的思想。当时葛朗台刚年满七十六岁。主要是近两年来,他的吝啬像人的一切根深蒂固的癖好一样,越来越厉害。根据对吝啬鬼、野心家以及终生执着于一念者的观察,发现这些人的感情都特别专注于象征他们的痴迷的某样东西。观赏黄金,拥有黄金,成了葛朗台狂热的癖好。他的专制思想正是随着吝啬的变本加厉而日趋严重的。要他在妻子去世时放弃对哪怕微不足道的部分财产的控制权,在他心目中都是违背天理的事情。向女儿报告他有多少财产,将他的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统统登记造册,然后作为不可分的共同财产拍卖?……“那还不如挂脖子死了算了!”他在一个葡萄园里一边检查葡萄植株,一边大声这样说。*后他拿定了主意,晚餐时分回到索莫城,决意向欧也妮屈服,讨好她,哄骗她,为了把几百万家产死死攥在手里,直到咽*后一口气,风风光光地死去。事有凑巧,老家伙身上带了*钥匙,自己开了大门,蹑手蹑脚上了楼来到太太房里。恰恰这时欧也妮拿了那个精美的梳洗用品匣放在母亲床上。葛朗台不在家的时候,母女俩兴致勃勃地研究夏尔母亲的肖像,看夏尔哪些地方长得与她相像。
“前额和嘴长得完全像!”欧也妮正这样说着,葛朗台推开门进来了。葛朗台太太看见丈夫两眼盯住黄金,叫起来:“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家伙扑向梳洗用品匣,像一只饿虎扑向一个熟睡的婴儿。“这是什么东西?”他一把抓过那匣子,走到窗前去看。“是真金!金子!”他嚷道,“好多金子呢!足有两斤重。哦!哦!原来夏尔拿这个换了你那些宝贵的金币。嗯!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交易划算啊,乖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承认。”欧也妮手脚都在哆嗦。老家伙又问:“这是夏尔的,是不是?”
“是的,爸,这不是我的。这匣子是神圣的,是寄存在我这里的。”老家伙想拿把刀子撬下一块金子,不得不把匣子放在一张椅子上。欧也妮冲过去想拿回来,但箍桶匠眼睛一直盯住女儿和匣子,伸手猛力一推,推得欧也妮倒在母亲床上。
“先生,先生!”母亲在床上坐起来喊道。
葛朗台拔出刀子就要撬了。
“爸,”欧也妮喊着双膝往地上一跪,爬到父亲身旁,向他伸着双手,“爸,看在所有圣徒和圣母面上,看在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面上,看在我父亲你的灵魂永恒得救的分上,看在我的性命的分上,你不要碰这件东西。这个梳洗匣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一个遭难的亲戚托我保管的,我必须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既然是寄存,你为什么拿出来看?不能碰,就更不能看。”
“爸,不要毁掉它,那样你就叫我没脸见人啦。爸,你听见没有?”
“先生,求你开恩!”母亲说。
“爸!”欧也妮叫得那样响,吓得娜侬也跑了上来。欧也妮扑过去,把旁边一把刀抓在手里。
“噢,好啊!”葛朗台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说。
“先生,先生,你要我的命了!”母亲叫道。
“爸,只要你用那把刀撬下一小块儿金子,我就用这把刀捅死我自己。你已经逼得我娘病得快死了,你还要杀了你女儿。好吧,现在就都动刀子吧。”
葛朗台拿着刀子对准匣子,望着女儿,犹豫不决。
“你横得下心吗,欧也妮?”他问道。
“她会的,先生。”母亲回答。
“她说得到做得到,”娜侬嚷道,“先生,你这一辈子也通情达理一回吧。”箍桶匠看看金子又看看女儿,僵了一会儿。葛朗台太太晕了过去。“啊,看见了吗,亲爱的先生?太太死过去啦!”娜侬喊叫着。
“得了,孩子,咱们不要为了一个盒子翻脸,拿去吧。”箍桶匠粗声粗气地嚷着,将盒子往床上一扔。“你呢,娜侬,去请贝日兰先生。好了,孩子她娘,”他吻一下太太的手说,“没有啥,行啦,咱们讲和了嘛。不是吗,乖女儿?再也不要吃干面包了,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啊!她睁开眼睛啦。好啊,孩子她娘,孩子她妈,孩子她亲妈,这就行啦。喂,你看,我正拥抱欧也妮呢。她喜欢她堂弟,如果愿意就嫁给他。让她帮他保存这个小盒子吧。不过你要长命百岁,我可怜的太太。来,动一动看!听我说,你会有一张*漂亮的祭台,索莫城从来没做过的祭台。”
“天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妻子和女儿!”葛朗台太太声音微弱地说。
“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箍桶匠大声说,“你等着看吧,可怜的太太。”他跑进密室,拿了一把金路易来撒在床上。“瞧,欧也妮,瞧,太太,这是给你们的。”他一面说,一面摆弄着金路易。“行了,开开心吧。太太,身体好起来吧,以后你什么都不会缺。欧也妮也一样。瞧,这一百枚金路易就是给她的。你不会再拿去送人了吧,欧也妮,嗯?”
葛朗台太太和女儿面面相觑,十分愕然。
“你把这些金路易收起来吧!爸,我们只需要你的感情。”
“好吧,就这样吧,”葛朗台把钱装进口袋,“咱们像好朋友一样生活吧。大家下楼去堂屋里吃晚饭吧。以后每天晚上可以玩两个铜子的罗多游戏。痛痛快快玩吧!怎么样,太太?”
“唉!我当然乐意,既然这使你感到愉快,”奄奄一息的病人说,“可是我起不来啊。”
“我可怜的太太,”箍桶匠说,“你不知道我多爱你。还有你,我的女儿!”他搂住欧也妮,拥抱她。“啊,闹了一场别扭之后拥抱自己的女儿多好!我的乖女儿!喂!你看,孩子她妈,我们现在成了一个人啦。把这个收藏起来吧。”他指一指梳洗用品匣对欧也妮说,“拿去吧,不用担心。我不会再提,永远不再提。”
索莫城*有名的医生贝日兰先生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经过诊断,他老实告诉葛朗台,他太太情况很不好,但是如果精神上能非常平静,慢慢调养,细心照料,也许还能拖到秋末。
“要不要花很多钱?”老头子问道,“要不要吃很多药?”
“药倒不要吃很多,就是需要细心照顾。”医生禁不住微微一笑,答道。
“总之,贝日兰先生,你是看重脸面的人,不是吗?我信得过你,你认为什么时候该来看我太太,该来多少次,尽管随时来。请帮我保住我太太这条命,我很爱她,知道吗?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因为我们家什么都掖着窝着,让我揪心。我有的是伤心事。我兄弟一死伤心事就进了我家门,我为他花钱,在巴黎大把大把花……花了老鼻子了,还没有完呢!再见,先生。要是还有救,请救救我太太。为这花上一百两百法郎我也认了。”
虽然葛朗台热切地盼望太太康复,因为公开太太的遗产,无异于让他先死一回,虽然葛朗台随时随地对母女俩的任何愿望都曲意逢迎,使母女俩受宠若惊,虽然有欧也妮体贴入微的侍奉,葛朗台太太还是很快地往黄泉路上走。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垂危,像大部分这把年纪而病入膏肓的女人一样。她衰萎得有如秋天的树叶。天光照得她脸上亮亮的,就像阳光照得秋叶金黄而透明一样。这样死去无愧于她的一生,是昭示基督精神的死,这不是可以称为死得崇高吗?
1822年10月间,她的贤德、她的忍耐以及她对女儿的爱,表现得格外光彩照人。她的生命熄灭了,没有半句怨言。她这只纯洁的羔羊去了天国,在这尘世间她舍不下的只有在她凄凉的人生中陪伴着她的温顺的女儿,而她*后投向女儿的目光预示女儿将多灾多难。想到把这只像她自己一样纯洁无瑕的羔羊留在一个自私自利的世界上,留在这个一心想劫掠她的羊毛和财产的世界上,她就害怕得瑟瑟发抖。
“孩子,”她在断气之前对女儿说,“只有到了天国才有幸福,将来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