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长篇小说
作者： 李一清著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2004
简介：“唉，我都操心死啦!”陈素华说。我说：“那咋办?”
她低头想了一阵，突然眼睛亮亮地望着我，说：
“喂，天才，村里不是还有一口山塘吗?”
那口山塘是“大跃进”年代修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她山塘咋了。她说：
“找找德江，我们把它承包了，养鱼。”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当即找到德江，没想到他竟爽快地同意了。
我和村里签了五年期的合同。
春天，我们就往山塘投放鱼苗了，很多很多的鱼苗……
现在要我回想，我们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走下坡路的。就好比蹚烂泥塘，一步一步往前走，越陷越深。
这一年，肥料涨价了，种子涨价了，农药和塑料膜也都涨价了……总之，只要是庄稼人要买进的，都统统涨价了。而庄稼人要卖出去的呢，一样也不涨价。
这一年，农税增加了，乡统筹和村提留也增加了，还有这样那样的摊派，这样那样的集资……
好在这一年我们的鱼塘有了些收入。除了按合同交清当年的承包款、农税提留、摊派、集资，还有盖新楼欠乡信用社的贷款，我们是一分钱不剩，一分钱也不欠。只要鱼塘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会慢慢有钱。陈素华说，五年，承包期满了，我们再包五年。我说，那干脆就一直包，包到不愿包了为止。
谁想说过这话不久，一天胡德江带信让我去他家。我去时他正在酒作坊里忙，浑身都在冒汗。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德江说，鱼塘。我问鱼塘咋了，承包的五年，承包款保证按年交，今年的也交了。德江说，这我知道，问题是有人反映，承包额定得太低了，群众意见很大。我一下就慌了，大声说：
“我们签订了合同啊!这合同难道不算数么?”
“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呢，”德江拍拍我的肩膀，“这事怪不得你，都怪我擅作主张，当初没跟村党支部、村委会和村民们商量……”
我说：“你当支书就能主张。”
德江说：“唉，不是从前了，现在啥啥的都讲民主。”
我说：“那咋办?”
德江说：“这不在跟你商量嘛。”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鱼塘还由你承包。只是有些问题，要开个村民大会，协调协调。”
我问他怎么协调，德江说，到时就看村民们的了。
我回家对陈素华说了，她没听完就骂，说：
“瞧瞧，这勤人做了懒人爱，逗得懒人不自在的!那几天起鱼，我就看见狗日些一双双眼睛贼亮哇，红得要喷血哇，果不其然了!他们就不想想，包鱼塘我们吃了多少苦!”
这倒是真的。
我们那年投放的大多是草鱼。草鱼吃草，不用饲料。陈素华就天天起早摸黑地去割草。星期天，小三子和草草放学回家了，也去割草。割草，成了陈素华每天固定的活儿，地里的活就我一个人，该有多累!夜晚，我们还得到山塘上守夜，真是白天白天累。黑夜黑夜累，白天累到黑，到黑了还要累。
陈素华骂够了，又低头呜呜哭。我不由得也在一旁唉声叹气……
这就等到德江开村民大会协调了。
自从土地分到各家各户，人们就很少聚在一起开会了。而今突然要开会，人们一个个倒兴奋不已。
那天，人们去得很早。村支书兼村主任胡德江才说完会议的内容，会场上所有的人眼睛都朝我和陈素华看，那样子，好像我两口子偷了大家的东西。我婆娘这就要站起来，被我暗中拽了一把，她只得哼哼地坐下了。我想先听听村民们怎么说。果然群情激愤。有说山塘是全村人的山塘，凭啥只让牛天才承包了；有说山塘要做田都打得了几百挑谷子，咋承包款那么低，每年才交五百；有人在质问德江，山塘发包为啥不跟大家通气……
会就开乱了，乱成一锅粥了。我脑壳里嗡嗡响。好像德江在作检讨，承认自己不够民主，发包山塘这么大的事不同群众商量，损害了全体村民的利益……这更是火上浇油，村民们一致强烈要求收回山塘，重新发包。有几个人闹得最凶。我听出其中一个就是陈兴的儿子二毛。德江招呼人们安静下来，这才喊到我说：
“天才，你都看到了，群众意见大得很呐。这样吧，合同也不说作废，也不说不作废，首先满足你们承包，承包期还可以延长到十年嘛，这样也有利于你们投资、发展。呃呃，只是这承包额呢，群众的情绪刚才你都看到了，也不能太让我为难了……”
我还没吭声呢．我婆娘就嚷开了：
“呃，支书，你大人大脸哟!难道这签合同是小娃儿玩家家，搞起耍的?”
德江说：“黑板上的字，还有擦有改嘛。”
“那字是写在黑板上的么?”我婆娘得理了，“在纸上啊!白纸黑字啊!红彤彤的大印啊!”
“那好嘛，我不改，只要你把事情摆子。”
这时会场上又吵凶了，这回是二毛领头在喊：‘牛天才，要添钱!”一片声就跟着喊：“牛天才，要添钱!牛天才，要添钱!”连大圆这狗日的也跟倒沟子打响屁，依然用他一惯懒扯扯的腔调说：
“不添钱呢，也可以。想吃鱼了，不会到他塘里捉去?”、
马上有人接着喊：“我也不白吃哪个的鱼，我只去那塘里涮农药瓶子。”
二毛来得更快，这就吵着要去山塘放水。
我见势不好，悄悄对陈素华说：“先人，只怕要添钱呢，不然今后那鱼咋养?惹得起么?”
见她不反对，我这就问德江，每年添多少。德江说：
“干脆竞包嘛!每年五百元起价。竞到最后，没哪个再竞了算数。”
他话才说完，马上有人喊六百，又有个人喊七百，接下来就八百一千地乱吼。就这样几喊几翻，到一千五了，我想这下该差不离了吧，谁知大圆这狗日的又懒扯扯地说，我出一千六。马上有人追到一千七、一千八。我气得直朝大圆瞪眼睛，恨不得这就冲过去踢他两脚。我知道狗日的在哄抬市价，并非真心要包鱼塘，他亲口对我说过他要去乡场上开竹器铺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