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犬阿格龙
作者: 邓一光著
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
简介: 《太阳照在天鹅洲上》的故事交替发生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有“小汉口”之称的河口镇,另一个则是天鹅洲。从地理位置上,天鹅洲与河口镇相隔不远,“位于长江故道的腹地,是一片野草丛生、芦苇连天、人烟稀少的荒滩古洲。”与受到“现代文明”充分洗礼的河口镇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在河口镇上,不仅有歌舞厅在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镇上一排排整齐的发廊更是成为了这里繁荣兴旺的标志。
这种鲜明的对比在故事的开头就被作者极力地渲染出来。如果说河口镇在作者的眼中完全是“现代文明”的翻版的话,天鹅洲在故事的开头似乎还保留着与“现代文明”对抗的氛围。“每年秋天芦花开时,洲子上一片银白,像下了一场大雪;风一吹,漫天飞舞的芦花遮住大半个天空,美极了。”作者用优美的笔调描绘着天鹅洲上的自然美景与原始古朴的生活节奏,使读者对天鹅洲寄予了浪漫的幻想。这种世外桃源似的地方,不正是现代人逃离“现代文明”的最佳场所吗?
作者的妙笔却在这种浪漫的气氛中突然一转,原来在天鹅洲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还是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一点重要的变化是,虽然称作天鹅洲,洲上并没有真正的天鹅了。这种变化本身就使天鹅洲这样一个称呼变成了一个带有虚幻色彩的符号。在追问天鹅去向的疑问还没能展开之时,天鹅洲上却在建立一个麋鹿保护区,受到保护的是一种俗称“四不象”的动物。它才是今天的天鹅洲上的宠儿,受到着特殊的保护。保护“四不象”使“洲子上没有以前那么荒凉了。几幢红砖瓦房替代了过去又矮又破的茅草房,一条直通河口镇和县城的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已经开始动工,”“现代文明”的痕迹在荒凉的天鹅洲上日渐明显。但是细心的读者还是会发现这种“现代文明”的入侵和河口镇上不太一致,如果说“现代文明”在河口镇上为所欲为,为河口镇上的人们带来的是欲望,腐败的话,它在天鹅洲上却扮演着一种拯救者的角色。崭新的房屋,拥有现代技术和爱心的科学家,甚至还有现代传媒的大力宣传,都是“现代文明”来到天鹅洲上的使者。作者煞费苦心营造着这种“现代文明”与天鹅洲自然特性的某种融合,这使得天鹅洲的定位变得有些暧昧。这种暧昧唯一的理由则是保护“四不象”。
“四不象”又是何方神圣呢?这是一种长相怪异而又生存能力很差的生物。“四不象”本身的长相就暧昧不清。头像鹿,身子像驴……它更像是某种杂糅品,身上混合了各种不同的特质,使人难以对它进行准确的定位。在纯洁高贵的天鹅在天鹅洲消失之后,代替天鹅的却是这样一种暧昧的生物,它的到来使原本自然的天鹅洲也增添了不少暧昧的特性。原始自然的天鹅洲变成了自然与“现代文明”杂糅的天鹅洲,天鹅洲上原本应该得到保护的天鹅消失无踪,却煞费苦心地去保护代替天鹅的“四不象”。故事在这种暧昧的氛围中旋转着,天鹅洲在故事开头的那点浪漫气氛也跟天鹅一样消失了。
就在于天鹅洲上的故事正在让人迷惑不解的同时,河口镇上的悲剧却在有模有样地上演着。主人公小米是河口镇上最红火的红粉发廊里最受欢迎的发廊小姐。小米年方18,美丽动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青春气息,“使你在十步之外就能感觉得到。”但青春在小米的身上也已经成为一个暧昧的标志,青春一方面意味着她与“现代文明”是有着一定的间离的,她并没有完全进入其中。但是作为一名发廊小姐,青春似乎又成为了“现代文明”的一个欲望目标,是“现代文明”试图征服的对象。小说的开始,她就已经陷入了“现代文明”的层层诱惑与围攻之中。
徐姐,“现代文明”的播种者,她也成为小米进入“现代文明”的引导者。“其实,有些事情除非你自己愿意做,你如果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做,即使有人用枪逼着,他也拿你没办法,有什么好怕的呢?”这种教唆使小米对于“现代文明”有了错误的估计,她甚至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来驾驭“现代文明”,至少在红粉发廊里,她扮演着明星的角色。其实她哪里知道,“现代文明”正在一步一步将她拖向深渊。自己的偶像徐姐同样是“现代文明”的牺牲品。“当萧副镇长喘着粗气往徐姐身上爬去时,咕噜了一句:你放心,我还是镇社会治安综合治理领导小组副组长么……”
发廊客人,“现代文明”的拥有者,他们试图将小米作为征服的对象和欲望发泄的渠道。虽然他们职业和性格不一,但实质是一致的。不管是教师,服装店老板,还是蹬三轮车的,都在从头至尾追逐着小米。小米对于他们的意义就在于她是个“处女”,“处女”在这里成为了小米与“现代文明”之间最后的一道屏障,这些追逐者要打破这道屏障,使小米彻底被“现代文明”所同化。
派出所所长周斌,表面上看起来是小米灾难的制造者,实际上却在不自觉得承担了一个帮手的角色。他的武断行动使小米又一次想到了天鹅洲,从而使天鹅洲成为一个拯救者的角色进入的小米的故事,与河口镇上发生的这出悲剧产生了关联。
当小米在河口镇这样一个被“现代文明”熏染得五颜六色的是非之地受到侮辱和伤害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到天鹅洲,这里曾经是她快乐的家园。在这里,小米“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小,”在“现代文明”中被折磨得惊惶失措的小米在天鹅洲上似乎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童年。童年意味着单纯,无忧无虑,同样意味着被保护,小米渴望在天鹅洲上受到孩子似的保护。小米让读者很容易联想到了天鹅洲上正在接受保护的“四不象”。她已经不再是纯洁高贵的天鹅,她与“现代文明“形成的暧昧关系,使她成为一只不折不扣的“四不象”。故事的焦点现在又一次集中在了天鹅洲,这片“大地”能否真正拯救“四不象”小米呢?
作者没有给予“四不象”小米一个完美的结局。实际上从小米踏上天鹅洲保护区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生活在焦虑之中。“现代文明”对于小米的追逐并没有停止,天鹅洲上不时出现的偷猎者给这里不断制造着恐怖的气氛。连曾经不自觉地担当了小米帮手的派出所所长周斌也加入了追逐者的行列,小米是否是“处女”对于他也具有了不寻常的意义。“如果小米万一真的还是处女呢?”周斌的乌纱帽有可能就不保。“四不象”小米最终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成为了“现代文明”的牺牲品。“这是我的血。这真的是我的血……小米恍惚地想着,脑子里蓦地浮现出罗海那双像火一样炽热的眼睛。她突然咧开嘴巴,像孩子似的哀哀地哭起来;她浑身颤抖,哭的那么伤心,使整个天空都暗淡下来了。”
“现代文明”本身已经长满了毒瘤,依靠这种文明自身的力量已经不可能进行自我拯救了,作者在这种近乎悲观的情绪里,传达着他一以贯之的文化关怀情愫。“四不象”虽然暧昧,软弱,但是它也有对情感的渴望与珍惜,“当他们面对情敌时,却表现出少见的凶悍”,它们会为了自己的爱情厮杀,争斗,甚至牺牲。这种原始的自然力在“现代文明”的熏染下已经非常罕见了。罗海在这部小说中是拥有这种自然力的唯一一个。他虽然也已变成一个“四不象”,但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敢于同整个“现代文明”世界进行抗争,“他想:我太喜欢这个女孩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什么伤害,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哪怕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这是作者在这部小说中残存的唯一一点亮色。但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是这种正常的男女之爱在小说开头被看作了小米堕落甚至“犯罪”的证据,所谓代表正义的周斌之流连真实与谎言都看不清楚,指望他来作为拯救小米的帮手当然变成了一种幻想。 小说以寻找“大地”开始,最终仍然没能找到,“大地”不在天鹅洲上,它又在哪里呢?刘继明用这样一种残酷的结局结束了他关于“大地”的寻找。小说的批判对象直指“现代文明”,但是人类是否已经意识到了“现代文明”的阴谋?他们要对这种文明自身进行修补,天鹅洲于是成为一个实验地,在这样一个暧昧而杂糅的地方,用一种自然与技术杂和的方式来重新保护起被人类自身折磨得不伦不类的“文明产物”——“四不象”。可惜这项试验最终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