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三月三诗会作品选2005-2016
作者: 陈东东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6年06月
简介:
短诗集。"三月三诗会"作品集第三辑(前两辑已由我社正式出版)。"三月三诗会"是由江南几位当代诗人发起的民间诗歌节,自2005年至2015年,已历十一届。2010年和2012年,我社分别出版了由陈东东编选的两本"三月三诗会"作品集《将进酒》和《望江南》,在读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落风花》收入诗歌约150首,作者包括翟永明、欧阳江河、陈义芝、陈先发、郑小琼等国内知名的诗人。
【媒体评论】
说“三月三”
与其说三月三诗会是向传统的一份致敬,不如说是在地理范畴、美学倾向、情趣或意识上相近的一个群体的相互激励与抱团取暖;与其说为了恢复、实践、体验和演绎“诗可以群”、“和而不流”的传统诗观,不如说是为了共同探究一种诗歌仪式存在的可能性与必要性。
在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度,我们所做的一切仍然带有不确切的尝试与冒险。
我们的力量之源来自于民间,它不承载任何与意识形态相关的话语体系。一种更幽微的、探索心灵的语言,一种崇高的表达人的方式,赋于我们区别与以往的写作能力和审美情趣。
感谢江南,它以二千多年绵延不绝的富有人性的气息养育了我们,它以一幅幅浸染了光阴的青绿山水呈现了时间的延续性。
时间,宛如一种幻觉,逝去的时间和将要到来的时间。
时间之水流过我们,为了使我们也成为时间。
——长 岛
“三月三诗会”自2005年由江南的几位诗人发起,每年一届,大概已有近200位中外诗人受邀参与。这个意在承继古代水边饮宴、野外踏青的三月三民俗和修复曲水流觞、吟唱咏言的三月三游戏的活动,因为江南的地理特质、人文气场、美学倾向、诗歌脉络、风韵意趣和情感生活,形成了只属于它的形态和气象。诸多诗人雅集江南,除了相互激励、发明发挥,去恢复、实践、体验和演绎“诗可以群”,“和而不流”的传统诗观,也为了翻新这一诗观——重新审视、重新发明抒写个人性灵的诗歌活动于全球化的共同体世界的意义、位置,及其跟公共社会生活的关系。三月三这个节日本来就意味着诸种仪式,“三月三诗会”,也是对诗歌仪式感的探究、追索和寻获。诗歌仪式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恰是诗人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诗歌作为一种信仰方式,去唤醒和点化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陈东东
我一直想参透这一名字的奥秘,如此动听的,如此动心的,在两千多年中国大地的唇吻里念叨了两千多遍的,三月三。
各民族一般都有择日沐浴水中来祛邪疗疾的习俗。印度人去恒河,中国人去黄河,或者黄河的支流。《诗经·溱洧》是一首美丽而快乐的诗: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论语》里也有美丽而快乐的一段文字: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写的大概都是春秋时候上巳节人们“祓除畔浴”的情形。这节日到汉代已成定制。魏晋后,约定俗成,上巳节确定为三月三,是士女踏青欢会的好日子,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古人的狂欢节。张衡《南都赋》云:
于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轨齐轸,祓于阳濒。朱帷连网,曜野映云。男女姣服,骆驿缤纷。
台湾清华大学朱晓海教授的《汉赋汉俗互注示例》说,那场面简直成了权戚之家、豪侈之族的新车发布会和时装展览会。东晋至南朝,皇帝为免与民同乐反而扰民不乐,就关起门来在自家苑囿里行祓褉之礼,然后君臣唱和一番。文人雅士则发明了曲水流觞的游戏,任杯酒曲曲折折地顺着时光的逝水而漂流。习俗的酒觞漂流到盛唐被接住,于是我们就听到杜甫的咏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所以,三月三,一个动人的名字,是春天与诗,与少女怀春的心,与庶民的康健和贵人的喜乐,揉合而成的历史符号。对于久已接不上地气的现代人来说,三月三,是我们有必要认取的恍惚前生。
——江弱水
中国古典诗歌美丽的一章就是江南,而且是散落的,册叶型的,可以当落花和黄叶夹在书卷中的,可是这些美丽的碎片令我们心醉神迷,魂牵梦绕。
江南是中国人理想的居住地。江南之所以是中国人理想的居住地,是因为江南符合中国人向往的生活方式、观念与价值:道法自然。江南将“道法自然”变成了现实。这种“道法自然”是诗意的源泉。因此,也有人将江南称为一种“诗性文化”,是中国文化中较具美学魅力的部分。
江南的山水还安慰着倍受创伤的诗人们,他们将自然带来的灵感转化为诗句,又安慰着更多的人,所以,中国古代的“诗教”一说里,其实有类似宗教的含义。
重实用讲世俗的儒家文明怎样获得生存的逾越性意义,其实就是通过诗歌。中国古代依靠诗歌建立意义。因为在没有宗教信仰的儒家文明中,唯有诗歌提供逾越性的意义解释与渠道。诗歌教导了中国如何看待生死、世界、时间、爱与美、他人与永恒这样一些宏大叙事,诗歌使中国人生出种种高远奇妙的情怀,缓解了他们日常生活的紧张与焦虑,诗歌使他们得以寻找到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平衡,并最终到达自我调节内心和谐。
中国诗人遵循大道,“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这种超然的态度,可以说就是中国人的世界观,,是“道法自然”的必然心得。
中国人就生活在自然中,自然也溶入人的世界里,自然与人间是和谐共处的,相互依存的,陶渊明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他是既享受这生活,又享受这自然的,他也并不远离人世,他就生活在“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巔”之中。从来没有把自然与人世对立隔绝起来。他较多厌烦“樊笼”,不喜拘束而已。
江南就是这种自然地生活、生活在自然里的典型。在江南,人和自然不是对立的,分离的,人和自然是融合在一起的,人和自然是邻居的关系,朋友的关系,甚至是一家人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相互安慰和温暖的。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就是这意思。苏东坡说“侣渔虾而友麋鹿”,也是这意思。天人合一是这意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实际上也是这个意思。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这些诗句,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李少君
诗歌,恐怕是人类较古老深沉的本能之一。他害怕黑暗,害怕睡着之后不再醒来。他害怕光亮,害怕周围所见一切皆为自然之墓穴。他渴望除他之外的人的声音,渴望火光、真理、再生、温暖。从诗人身上走出无数个他者和自我,有时这些“自我”、“他者”,甚至是河流、四季、春天、植物、泥土、村舍……世界在他的意识和语言里焕发永恒的青春,永远的童稚,变幻出万千生死、数据、声音、影像、情绪。有了言说,世界因此是情感的,富有血肉构造以及性灵的。是生动可爱的,是值得铭记的细节,可供歌咏的脸庞。世界因此是自然之表达,是包含承诺、理解和信赖的直言或表白。
“不管他想说什么,或者大家以为他想说什么,重要的一定是他不情愿却不由自主说出的东西。”(纪德语)
“在命运之书里,我们同在一行字之间。”(莎士比亚语)
“三月三”,诗人相会在江南,诗人雅集于民间。这相会或雅集或许是残缺的古诗的一行,它的根须实则在古老的、源远流长的汉语自身。我们共同的母语使我们走到一起,我们共同的古老深沉的生的愿望。
他远远地望见桃花
他远远地望见漂泊
大地上升起的炊烟
是劳动者休憩之余,脸上的表情
——庞 培
从2005年开始,主要由几位江南诗人发起的三月三诗会,到底倡导了什么?提供了什么?传递和影响了什么?这些都是不可回避的问题。
但当一个事物还在生长期,远未成熟,简单的下结论意义浅薄。因此,我只站在个人角度笼统言之:
农历三月三为汉族及多个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在江南一带还为鬼节,但从古迄今,皆为民间节日。从而表明,诗会延接历史文化遗产,以民间立场为身份,敬畏生命的神圣和神秘性。我所谓的江南,是指苏皖沿江平原的长江以南部分,包括苏南、上海、浙北和皖南。可以说,自宋以降,江南为中国文化的核心之地,无论从创造力和影响力来说皆无出其右者。时至当代,江南基本丧失政治上的优势,经济仍然强劲。在此背景下,江南的诗人围绕着汉语新诗——这一生命学、社会学的秩序重建必须作出应对,由此可见,三月三诗会是对文化生态、人际生态、话语生态的一种努力。
浙大博导胡志毅教授有一个精辟的论述:“诗人的活动似乎就是一个部落的活动,就是一种民族志需要考察的存在。在一个部落中,重要的是有共同的信仰,在我们这个普遍失去信仰的时代,诗歌就成了我们的信仰。在这里,有一个神话和仪式的问题,诗歌就是神话,而朗诵就是仪式。”
——潘 维
一些事情的发生,若干年后我们回顾、静观,一切好像是命定,是召唤而至的。
1633年(癸酉)仲春,几位诗人在苏州虎丘塔下雅集,赋诗吟唱,与踏青百姓同乐,与自然节令同庆。此后一年一度,历久弥新。我相信在这之前的“三月三”,也会有诗人偶尔雅集,但在相对固定的时间地点,形成另一个诗歌节日的,历史以来,有载的只有“三月三诗会”。
“三月三”踏青,中国皆然,诗会选择在江南苏州虎丘塔下,我认为这是命运,一种冥冥的召唤。江南的气质:四季分明,空气湿润,适合万物竞长。在长江与太湖周围,又闻海的气息。我认为文化南移,除了历史动荡引起的原因,落在江南成形,多因江南的气候地理特质。
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天人合一”的生命态度,在“三月三诗会”的形式上,得到充盈丰满的体现。“三月三”的自然节令,大地回春,万物盎然,百姓踏青虎丘郊野,诗人在塔下饮酒、赋诗、弹琴、吟唱。塔,乃通天地之气的祭器,召唤神性,祝祷万物,与诗同质。此刻,天地神人合一,万物各享天伦。诗人得天地之气,滋养生命与诗歌。
我们恢复这样一个诗会,这样一个仪式,就是恢复一种自然诗意的生命态度,让新诗接上传统悠远的气息。创造一个象江南地理气候一样的诗歌交流平台,宽松、湿润、平和交汇,滋养新诗沉静浩远,是为我所愿。
——张 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