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何方行吟
作者: 色波主编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2002
简介:晚饭后,我们又喝开了。这回是卫红的二女儿掌瓢。墨脱的门巴人敬酒是一次一瓢,那瓢之大,以至于她在等我喝干期间,不得不换几次手。我看了着急,就加紧往肚子里灌,很快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那个晚上我是怎样从卫红家回到区委的,第二天上路后我才朦朦胧胧地回忆起来。我记得是卫红和她的二女儿把我送回去的。卫红手擎火把走在前面,每遇到一个过路人,她就要停下来按照门巴人的习俗炫耀一番:她把客人给灌醉了。墨脱的夏夜凉爽而又宁静,她粗哑的嗓门听上去不大协调。她的二女儿架着我跌跌撞撞地跟随其后,我们贴得很紧,于是能闻到不时从她的衣襟里鼓出的气息:浓烈的烟熏味中,混合着淡淡的香皂味……
由于高山的遮挡,墨脱很晚才天亮,之后,大约要等到点钟左右,太阳才从东边的山上慢慢升起。根据排长的计,我们——排长、士兵和我——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为的是赶在太阳出山之前走完全天路程的一半,然后争在下午两点钟左右到达墨脱县城。排长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免遭墨脱夏天的酷热之苦。我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人都说墨脱的四日之行中,背崩至墨脱县城这段路最远,一要走八个小时左右,只是大部分路段相对平坦和宽敞些,人觉着不怎么苦罢了。我们一行三人只顾埋头赶路,互相间谁也不说话。像是于一种习惯,排长自始至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士兵自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我则自始至终被夹在中间。每走到个标记明显的地方,比如一座山顶上、一条小溪旁、或者棵形状古怪的大树下,排长都要抬腕看看手表,仿佛这是次军事行动。从派区到背崩,大致上一直是在南下。然而背崩到墨脱,则是沿雅鲁藏布江而上,折向东北方向了,点掉头往回走的感觉。正午十二点一刻,我们来到一座山脚下。走在前面的排看看表,非常满意地说:“山顶上就是墨脱县城。”我记这是他上路后说的第一句话。他非常年轻,但毕竟是几十人的统领,给人的印象却非常持重老道。一条清亮的小溪两山之间流淌下来,溪畔大树参天,十分凉爽。我们就着水吃了几块军用压缩干粮,重新上路时,我问排长爬到山需要多长时间,他很准确、也很有信心地答道:“五十五钟。”然而,他这次估计错了,我们下午四点钟才爬到山顶。
这山并不高,但它是这一天、也是整个墨脱之行的最后一段行程,人们在翻越它时大都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墨脱干部一谈起它便面露惧色,觉得它是进墨脱的途中最难爬的一座山。不错,对于从背崩来的排长和士兵,也许只需五十五分钟就足够了;可对于我这样一个从派区走过来的、而且是第一次进墨脱的人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开始的时候,我之所以能够继续夹在排长和士兵中间一步不落地往上爬,全都因了某种意志的支配。在背崩,卫红一家质朴善良的天性使我对所有生活和工作在墨脱的人都充满了信心,四周围那些高耸入云的雪山在严厉地阻隔了人类文明渗入的同时,也许还能将些许现代世界的虚妄拒之门外;加之从背崩出来,随着地势的不同,我们忽而置身在华丽拥挤的准热带风光中,忽而又置身在古朴苍劲的山地亚热带风光中,令人惊奇不已,我以为照此情景往里走,墨脱县城的自然环境乃至建筑等也一定具有许多独特之处。我想,在这种地方牛活几年,也许还有点意思。我对墨脱产生了兴趣,希望尽快赶到那里,证实一下这一切。可是后来排长的做法摧毁了我的意志。
四十分钟后,我们爬到一个山嘴,那里有一小块撒满烟头和军用压缩干粮包装纸的平地,平地外侧躺着一块巨大的岩石,由于每个爬山的人都要在这里歇脚,岩石上许多地方被蹭磨得油亮油亮的,光可鉴人。因为这里的位置突出,阵阵江风吹来,十分凉爽,排长下达命令:“休息五分钟。”我问:“还有多远?”排长说:“就要到了。”我觉得这个回答过于模糊,就接着问:“就要到了是多远?”我的意思是,说准了之后,我才好合理使用自己的剩余体力,毕竟,意志还是要用必要的体力作为前提的。可是排长理解错了,他以为我已经走不动了,便出于好心鼓励道:“拐过一个山弯就到。”我往上看了看,视野被树枝挡住了。我又爬到岩
石上去看,山弯的凹度并不大,前面的山嘴也近在咫尺。我顿时兴奋起来,说不用再休息了,然后甩开排长和士兵,飞快地向上爬去,无所顾忌。
我很快就爬上了另一个山嘴,这里的树枝稀少多了,到处都残留着被砍伐过的痕迹。我伸长脖子,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眼墨脱县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究竟凭什么使山外的人们感到既神秘又可怕。然而,我看到的与上次几乎是一模一样:一个凹度不深的山弯和更高一层的山嘴。
面对我埋怨的目光,迅速跟上来的排长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挪了挪手枪的背带,仍像刚才一样非常肯定地说:“拐过前面的山弯就到。”结果跟上次一样,当我再次爬上那个山嘴后,看到的依然是一个凹度不深的山弯和更高一层的山嘴。
我突然之间就崩溃了,全身无力,情绪极度消沉,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个多小时,排长和士兵在我身后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说着:“这次真的是拐过山弯就到了。”他们的话我就跟没听见似的,因为极度的疲乏和受骗的怨愤使我对墨脱不再有任何兴趣,正如五分钟后,当我看到所谓的墨脱县城只不过是立在一个树木稀疏的小山包上几排白铁皮盖顶的旧木板房时,也不再失望一样。我有气无力地爬完最后一段陡峭的石阶,朝南有一个霉变发黑的木头拱门,门侧毫无例外地挂着两块牌子:“中共墨脱县委员会”、“墨脱县革命委员会”。这就是我一路折腾着要来报到的地方!
西藏女人
来过西藏的旅人,无一不被雪域高原宏伟壮观的风光所震撼,被浑然古朴的民风民俗所吸引。同样,也被西藏女人身上透出的一种风情万种的气质所疑惑。我用“疑惑”一词,决非故弄玄虚,因为,只要生活在喧嚣躁动、空间狭小、水泥高楼林立的都市人,对西藏大自然风光心旷神怡的欣赏是显而易见的,而要懂得如何欣赏异域的女人,却需要文化的修养和艺术家的眼光。
现代社会中,男人对女人审美功能的严重退化,是人类的一大悲哀。千篇一律、矫揉造作、毫无个性化的封面杂志女郎,成为都市男人心中的偶像。我始终认为,英国诗人拜伦笔下的不朽人物唐璜,是男人伟大而永恒的骄傲,他能从一个最平凡的女子脸上,读出她的楚楚动人的美丽之处,更重要的是,他能让女子在他面前也发现和升华出自己的美丽。这是男人的话题,在此不表。
西藏女人,有着令西方男人所崇尚的深褐色的皮肤,光滑而细腻;有着令内地男人所敬畏的健康结实、弹性十足的身体;有着令所有男人神往的一双明亮清澈、碧波盈盈的眼睛,她们很少有戴眼镜的。
西藏女人,心胸宽广,坦然面对人生的不幸与快乐,决不会因家中失火被盗而哇哇大哭,更不把针头线脑的琐事放在心上。她们的笑声很爽朗,她们的笑容很灿烂,她们脸上丰富的表情,是我在任何地方都难以见到的。她们生性乐观,在繁华的闹市街头,她们敢于旁若无人地纵情歌唱,不论是三岁小女孩还是八十岁的老太太,无一例外。她们心底善良,极富同情心,这种慈悲心肠有时使她们立场不坚定,她们的原则是,同情弱者。即使遇到一个遍体鳞伤的棍逃犯,她们也会发出怜悯的“啊啧啧”(可怜呵)的轻叹,为他轻擦伤口,送上热茶热饭。她们天性自由奔放,坦然面对爱情,很少有羁绊和精神枷锁,而对情人,她们也常常掩面羞涩,脸儿绯红,但这绝不是内心冲突的心理障碍,而是保留了外面世界现代女性逐渐丧失的一份魅力;她们从不读《如何赢得男人心》之类雕虫小技的实用工具书,一旦有了意中人,便以欧洲军团方式,大张旗鼓地正面进攻,其大胆和执拗,常常令学问过多的迂腐的书呆子跌落眼镜,最后落荒而逃。你再回头看看勇于进取的西藏女子,她眼中闪着一丝困惑的神情,望着猎物逃之天天的背影,再次发出一声怜悯的轻叹:“啊啧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