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找到 75 项 “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 2017年08月” 相关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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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怀祖
简介:
作者: 简·奥斯汀
简介:
爱玛是个聪明富有、热情开朗的姑娘,从小生活无忧,热衷于为身边的男女介绍姻缘,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陷入爱情,并宣誓终身不嫁。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她结识了私生女哈丽特,于是爱玛自作主张地为她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荒唐恋爱。
这一切,被年长她16岁的奈特利先生看在眼中,他十分反对。奈特利先生是爱玛姐夫的兄弟,与爱玛家关系十分密切,是海伯里地区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他与爱玛关系密切又整日斗嘴,看不惯艾玛的乱点鸳鸯谱,又暗自被她率真的个性所吸引。
而一次次的恋爱撮合失败之后,爱玛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与幼稚,也发现了内心深处对奈特利先生的爱慕,这虽与她终身不嫁的誓言有悖,但坠入情网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天真的誓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爱玛》是奥斯汀所有作品中*为成熟的一部,虽然影响力不如《傲慢与偏见》,但无论是艺术手法,还是人物与思想内涵,都达到了奥斯汀创作的*,被文学界公认为奥斯汀*受认可、文学价值*的作品。
【免费在线读】
*章
爱玛·伍德豪斯小姐相貌端庄、聪明开朗,生长在富贵人家,仿佛人世间的幸福全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一年,很少遇到让她苦恼或伤心的事。
她是两姊妹中年幼的一个,父亲为人宽厚,极富慈爱,对女儿无比娇惯溺爱。姐姐出嫁后,她早早便担当起家里女主人的角色。她母亲去世很早,母亲的爱抚仅仅给她留下一点儿十分模糊的记忆。后来,一位当家庭女教师的贤淑女人填补了母亲的空缺,她很爱孩子,绝不亚于亲生母亲。
泰勒小姐已经在伍德豪斯家生活了十六年,与其说她是个家庭教师,不如说她是这个家庭的朋友。她非常喜爱两位姑娘,尤其喜欢爱玛。在她们两人之间,姐妹亲情胜于师生关系。泰勒小姐脾气温和,即使在原来执教时期,也难得强加什么限制;现在,教师的权威早已烟消云散,她们就像相依为命的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爱玛喜欢做什么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虽然她高度尊重泰勒小姐的判断,但是决定主要由自己做。
在爱玛的生活中,潜在的危险其实在于她过分自行其是,在于她天性稍稍有些自负,这些不利因素在许多情况下能妨碍她充分享受乐趣。然而,这种危险目前尚难察觉,根本不能视为她的不幸。
悲哀降临了——仅仅是个轻微的悲哀而已——但降临的形式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厌恶——泰勒小姐出嫁了。失去泰勒小姐使爱玛平生头一次感到了悲伤。在这位亲爱的朋友结婚的日子里,爱玛才*次坐下来悲哀地想象着未来。婚礼过后新人离去,饭桌上只剩下父亲和她,不可能指望有第三个人在漫长的夜晚来活跃气氛。她父亲饭后便早早上床安息,她只有独坐炉前痛惜自己的损失。
她的朋友在这桩婚姻中面临着种种幸福的前景。韦斯顿先生的品格无懈可击,财产富足,年纪适中,态度也很谦和。爱玛一想到自己一直希望本着自我牺牲精神和慷慨的友谊看到这桩婚姻成功,就感到些许满足,但是那天早上的情形对她来说却是阴郁的。每天的每个时辰她都感到需要泰勒小姐。她回忆起她慈祥的音容笑貌——十六年来她一直是那样和蔼慈祥——记起自己五岁起她便开始教授知识,陪自己做游戏——回忆起她在自己健康时不惜竭尽全力,为使她高兴而时时相伴——在自己幼年生各种疾病时更是百般照料,无微不至。为此她心中时常洋溢着感激之情;在伊莎贝拉出嫁后的七年间,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交往中两人平等相待,毫无保留,那更是亲切美好的记忆。那是个非常难得的朋友加伴侣,富有才华,知识丰富,乐于助人,态度谦和,对家庭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对家里关心的所有事务全都十分感兴趣,对她尤其重视,对她的各种乐趣,对她的种种想法都非常感兴趣——爱玛尽可以将自己的各种念头统统倾诉给她,而对方太爱她了,*不会挑她的毛病。
她该如何忍受这种改变呢?不错,她的朋友离开他们仅仅不足半英里远,但是爱玛意识到,半英里之外的韦斯顿太太一定与这所房子中的那位泰勒小姐有着天壤之别。尽管她天生便具有优越感,后来更加强了种种优越意识,然而她却面临精神孤独的极大危险。她深爱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并不是她的伴侣。无论进行理智的还是逗乐的交谈,他都无法跟上她的思路。
由于伍德豪斯先生娶亲时已不年轻,父女之间年龄的鸿沟被他的老态和习惯衬托得更加显著。他终生病魔缠身,既不能锻炼身体,也无暇培养心智,于是未老便已先衰。虽然他的友善心灵和温和的脾气处处赢得人们的爱戴,但他的天资在任何时候都无法受到恭维。
与其他人比较起来,她姐姐并不算嫁得很远,住在离家仅仅十六英里以外的伦敦,然而并不能每日随意来访;她不得不在哈特费尔德宅子熬过十月和十一月里许多漫长的夜晚,*后在圣诞节前夕才能盼来伊莎贝拉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享受与人交往的喜悦。
海伯里是个规模接近城镇的大村子。尽管哈特费尔德宅子有自己的草坪、灌木丛和自己的名称,但是它其实属于海伯里。然而,在这个村子里也找不到能与她的智慧相匹配的伴侣。伍德豪斯家是当地的望族,为众目所瞩。由于她父亲是一位公认的谦谦君子,她在村里便有许多熟人,然而这些熟人中没有一个能代替泰勒小姐,哪怕仅仅是代替半天也不行。面对这令人忧郁的变化,爱玛除了叹息和胡思乱想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好想,直到父亲醒来,她才不得不强装出欢乐的模样。父亲在精神上需要有人支持,他是个神经质的男人,有精神悒郁倾向;喜欢跟自己熟悉的任何人交往,分手时总是感到难过;他讨厌任何变化。鉴于婚姻是变化之源,所以提起婚姻他就不愉快;他自己亲生女儿的婚姻至今也不能得到他的认可;若不是出于同情,他绝不会提起她,尽管那是相爱的结合。现在,他又不得不与泰勒小姐分手。他是个稍有些自私自利习惯的人,根本不可能想象别人可能跟自己有不同想法,他倾向于认为泰勒小姐做了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不但对大家而且对她自己也是件伤心事,他认为她的整个余生在哈特费尔德度过要幸福得多。爱玛微笑着,尽量与他进行愉快的交谈,以便将他的思绪从这个问题上转移开。但是,茶点端上来时,却根本无法阻止他一字不差地重复午餐时讲过的话:“可怜的泰勒小姐!——我真希望她能回到咱家。韦斯顿先生怎么就看上了她,真让人遗憾!”
作者: 卡夫卡
简介:
清晨醒来,格里高尔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无人关心他变形后的生活。父亲将一只苹果重重地砸进他的脊背,母亲吓得大叫晕倒,妹妹当他是个累赘。尽管身为甲虫,他却仍在想着如何支撑这个家。在伪善的爱意下,他显得天真而无助、拙劣而卑微。自我的破碎,等待死亡的绝望,终于以他那些细弱的腿再也无法动弹为结点。他真的死了吗,还是为了爱假装自己已经死去?
本书为卡夫卡的中短篇小说精选集,收录了《变形记》《在流放地》等54篇中短篇小说名作。笔墨不多,尽显人性的善意与冷情;荒诞与戏谑背后,映射着小人物的无奈与悲哀。卡夫卡凭其“荒诞式”的创作风格,被誉为“现代文学的魔法师”。
【目录】
一次斗争的描述
公路上的孩子们
树
衣服
过路人
倚窗眺望
乡间婚事筹备
归途
揭开一个骗子的面具
单身汉的不幸
决心
判决
变形记
在流放地
乡村教师(巨鼹)
一个梦
法的门前
老光棍布鲁姆费尔德
猎人格拉库斯
视察矿区
桥
豺狗和阿拉伯人
新律师
在马戏场顶层楼座上
陈旧的一页
骑桶者
敲门
万里长城建造时
邻居
致科学院的报告
家长的忧虑
十一个儿子
一场常见的混乱
塞壬们的缄默
乡村医生
普罗米修斯
新灯
在阁楼上
城徽
舵手
秃鹰
归来
小寓言
陀螺
*初的忧伤
饥饿艺术家
一条狗的研究
放弃吧!
关于譬喻
一个矮小的女人
地洞
女歌手约瑟芬(耗子民族)
墓中做客
犹太教堂里的“宠物”
【免费在线读】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条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他的房间,虽是显小了些,的确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间,仍然安静地躺在四堵熟悉的墙壁当中。在摊放着打开的衣料样品——萨姆沙是个旅行推销员——他的桌子上方,还是挂着那幅画,这是他*近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装在漂亮的金色镜框里的。画的是一位戴皮帽子、围皮围巾的贵妇人,她挺直身子坐着,把一只套没了整个前臂的厚重的皮手筒递给看画的人。
格里高尔的眼睛接着又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阴暗——可以听到雨点敲打在窗槛上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变得忧郁了。“要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晦气事统统忘掉那该多好。”他想。但是完全办不到,平时他习惯于侧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样的姿态了。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他试了至少一百次,还闭上眼睛免得看到那些拼命挣扎的腿,到后来他的腰部感到一种从未体味过的隐痛,才不得不罢休。
“啊,天哪,”他想,“我怎么单单挑上这么一个累人的差事呢!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再加上还有经常出门的烦恼,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不定时而且低劣的饮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他觉得肚子上有点痒,就慢慢地挪动身子,靠近床头,好让自己头抬起来更容易些;他看清了发痒的地方,那儿布满着白色的小斑点,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用一条腿去搔一搔,可是马上又缩了回来,因为这一碰使他浑身起了一阵寒战。
他又滑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姿势。“起床这么早,”他想,“会使人变傻的。人是需要睡觉的。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贵妇人。比如,我有一天上午赶回旅馆登记取回订货单时,别的人才坐下来吃早餐。我若是跟我的老板也来这一手,准定当场就给开除。也许开除了倒更好一些,谁说得准呢。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早就会跑到老板面前,把肚子里的气出个痛快。那个家伙准会从写字桌后面直蹦起来!他的工作方式也真奇怪,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坐在桌子上面对职员发号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听,大家不得不走到他跟前去。但是事情也未必毫无转机;只要等我攒够了钱还清父母欠他的债——也许还得五六年——可是我一定能做到。到那时我就会时来运转了。不过眼下我还是起床为妙,因为火车五点钟就要开了。”
他看了看柜子上嘀嘀嗒嗒响着的闹钟。天哪!他想道。已经六点半了,而时针还在悠悠然向前移动,连六点半也过了,马上就要七点差一刻了。闹钟难道没有响过吗?从床上可以看到闹钟明明是拨到四点钟的,显然它已经响过了。是的,不过在那震耳欲聋的响声里,难道真的能安宁地睡着吗?嗯,他睡得并不安宁,可是却正说明他还是睡得不坏。那么他现在该干什么呢?下一班车七点钟开;要搭这一班车他得发疯似的赶才行,可是他的样品都还没有包好,他也觉得自己的精神不甚佳。而且即使他赶上这班车,还是逃不过上司的一顿申斥,因为公司的听差一定是在等候五点钟那班火车,这时早已回去报告他没有赶上了,那听差是老板的心腹,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那么,说自己病了行不行呢?不过这将是**不愉快的事,而且也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服务五年以来没有害过一次病。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一定会责怪他的父母怎么养出这样懒惰的儿子,他还会引证医药顾问的话,粗暴地把所有的理由都驳掉,在那个大夫看来,世界上除了健康之至的假病号,再也没有第二种人了。再说今天这种情况,大夫的话是不是真的不对呢?格里高尔觉得身体挺不错,只除了有些困乏,这在如此长久的一次睡眠以后实在有些多余,另外,他甚至觉得特别饿。
这一切都飞快地在他脑子里闪过,他还是没有下决心起床——闹钟敲六点三刻了——这时,他床头后面的门上传来了一下轻轻的叩门声。“格里高尔,”一个声音说——这是他母亲的声音——“已经七点差一刻了。你不是还要赶火车吗?”好温和的声音!格里高尔听到自己的回答声时不免大吃一惊。没错,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可是却有另一种可怕的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同时发了出来,仿佛是伴音似的,使他的话只有*初几个字才是清清楚楚的,接着马上就受到了干扰,弄得意义含混,使人家说不上到底听清楚没有。格里高尔本想回答得详细些,好把一切解释清楚,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只得简单地说:“是的,是的,谢谢你,妈妈,我这会儿正在起床呢。隔着木门,外面一定听不到格里高尔声音的变化,因为他母亲听到这些话也满意了,就拖着步子走开了。
然而这场简短的对话使家里人都知道格里高尔还在屋子里,这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于是在侧边的一扇门上立刻就响起了他父亲的叩门声,很轻,不过用的却是拳头。“格里高尔,格里高尔,”他喊道,“你怎么啦?”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用更低沉的声音催促道:“格里高尔!格里高尔!”在另一侧的门上他的妹妹也用轻轻的悲哀的声音问:“格里高尔,你不舒服吗?要不要什么东西?”他同时回答了他们两个人:“我马上就好了。”他把声音发得更清晰,说完一个字过一会儿才说另一个字,竭力使他的声音显得正常。于是他父亲走回去吃他的早饭了,他妹妹却低声地说:“格里高尔,开开门吧,求求你。”可是他并不想开门,所以暗自庆幸自己由于时常旅行,养成了晚上锁住所有门的习惯,即使回到家里也是这样。
首先他要静悄悄地不受打扰地起床,穿好衣服,*要紧的是吃饱早饭,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他非常明白,躺在床上瞎想一气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他还记得过去也许是因为睡觉姿势不好,躺在床上时往往会觉得这儿或那儿隐隐作痛,及至起来,就知道纯属心理作用,所以他殷切地盼望今天早晨的幻觉会逐渐消逝。他也深信,他之所以变声音不是因为别的,而仅仅是重感冒的征兆,这是旅行推销员的职业病。
要掀掉被子很容易,他只需把身子稍稍一抬被子就自己滑下来了。可是下一个动作就非常之困难,特别是因为他的身子宽得出奇。他得要有手和胳膊才能让自己坐起来;可是他有的只是无数细小的腿,它们一刻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动,而他自己却完全无法控制。他想屈起其中的一条腿,可是它偏偏伸得笔直;等他终于让它听从自己的指挥时,所有别的腿却莫名其妙地乱动不已。“总是待在床上有什么意思呢。”格里高尔自言自语地说。
他想,下身先下去一定可以使自己离床,可是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下身,脑子里根本没有概念,不知道要移动下身真是难上加难,挪动起来是那样的迟缓;所以到*后,他烦死了,就用尽全力鲁莽地把身子一甩,不料方向算错,重重地撞在床脚上,一阵彻骨的痛楚使他明白,如今他身上*敏感的地方也许正是他的下身。
于是他就打算先让上身离床,他小心翼翼地把头部一点点挪向床沿。这却毫不困难,他的身躯虽然又宽又大,也终于跟着头部移动了。可是,等到头部终于悬在床边上,他又害怕起来,不敢再前进了,因为,老实说,如果他就这样让自己掉下去,不摔坏脑袋才怪呢。他现在*要紧的是保持清醒,特别是现在;他宁愿继续待在床上。
可是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努力以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躺着,一面瞧他那些细腿在难以置信地更疯狂地挣扎;格里高尔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种荒唐的混乱处境,他就再一次告诉自己,待在床上是不行的,**合理的做法还是冒一切危险来实现离床这个极渺茫的希望。可是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提醒自己,冷静地、极其冷静地考虑到**微小的可能性还是比不顾一切地蛮干强得多。这时,他竭力集中目光望向窗外,可是不幸得很,早晨的浓雾把狭街对面的房子也都裹上了,看来天气一时不会好转,这就使他更加得不到鼓励和安慰。“已经七点钟了,”闹钟再度敲响时,他对自己说,“已经七点钟了,可是雾还这么重。”有片刻工夫,他静静地躺着,轻轻地呼吸着,仿佛这样一养神什么都会恢复正常似的。
可是接着他又对自己说:“七点一刻前我无论如何非得离开床不可。到那时一定会有人从公司里来找我,因为不到七点公司就开门了。”于是他开始有节奏地来回晃动自己的整个身子,想把自己甩下床去。倘若他这样翻下床去,可以昂起脑袋,头部不至于受伤。他的背似乎很硬,看来跌在地毯上并不打紧。他*担心的还是自己控制不了的巨大响声,这声音一定会在所有的房间里引起焦虑,即使不是恐惧。可是,他还是得冒这个险。
当他已经将半个身子探到床外的时候——这个新方法与其说是苦差事,不如说是游戏,因为他只需来回晃动,逐渐挪过去就行了——他忽然想起如果有人帮忙,这件事该是多么简单。两个身强力壮的人——他想到了他的父亲和那个使女——就足够了;他们只需把胳臂伸到他那圆鼓鼓的背后,抬他下床,放下他们的负担,然后耐心地等他在地板上翻过身来就行了,一碰到地板他的腿自然会发挥作用的。那么,姑且不管所有的门都是锁着的,他是否真的应该叫人帮忙呢?尽管处境非常困难,想到这一层,他却禁不住透出一丝微笑。
他使劲地摇动着,身子已经探出不少,快要失去平衡了,他非得鼓足勇气采取决定性的步骤了,因为再过五分钟就是七点一刻——正在这时,前门的门铃响了起来。“是公司里派什么人来了。”他这么想,身子就随之而发僵,可是那些细小的腿却动弹得更快了。一时之间周围一片静默。“他们不愿开门。”格里高尔怀着不合常情的希望自言自语道。可是使女当然还是跟往常一样踏着沉重的步子去开门了。格里高尔听到客人的*声招呼就马上知道这是谁——是秘书主任亲自出马了。真不知自己生就什么命,竟落到给这样一家公司当差,只要有一点小小的差池,马上就会招来*的怀疑!在这一个所有的职员全是无赖的公司里,岂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忠心耿耿吗?他早晨只占用公司两三个小时,不是就给良心折磨得几乎要发疯,真的下不了床吗?如果确有必要来打听他出了什么事,派个学徒来不也够了吗——难道秘书主任非得亲自出马,以便向全家人,完全无辜的一家人表示,这个可疑的情况只有他自己那样的内行来调查才行吗?与其说格里高尔下了决心,倒不如说他因为想到这些事非常激动,因而用尽全力把自己甩出了床外。砰的一声很响,但总算没有响得吓人。地毯把他坠落的声音减弱了几分,他的背也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毫无弹性,所以声音很闷,不惊动人。只是他不够小心,头翘得不够高,还是在地板上撞了一下;他扭了扭脑袋,痛苦而愤懑地把头挨在地板上磨蹭着。
“那里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秘书主任在左面房间里说。格里高尔试图设想,今天他身上发生的事有一天也可能让秘书主任碰上了;谁也不敢担保不会出这样的事。可是仿佛给他的设想一个粗暴的回答似的,秘书主任在隔壁房间里坚定地走了几步,他那漆皮鞋子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从右面的房间里,他妹妹用耳语向他通报消息:“格里高尔,秘书主任来了。”“我知道了。”格里高尔低声嘟哝道,但是没有勇气提高嗓门让妹妹听到他的声音。
“格里高尔,”这时候,父亲在左边房间里说话了,“秘书主任来了,他要知道为什么你没能赶上早晨的火车。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另外,他还要亲自和你谈话。所以,请你开门吧。他度量大,对你房间里的零乱不会见怪的。”“早上好,萨姆沙先生。”与此同时,秘书主任和蔼地招呼道。“他不舒服呢,”母亲对客人说,这时他父亲继续隔着门在说话,“他不舒服,先生,相信我吧。他还能为了什么原因误车呢!这孩子只知道操心公事。他晚上从来不出去,连我瞧着都要生气了;这几天来他没有出差,可他天天晚上都守在家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看报,或是把火车时刻表翻来覆去地看。他*的消遣就是做木工活儿。比如说,他花了两三个晚上刻了一个小镜框,您看到它那么漂亮一定会感到惊奇,这镜框挂在他房间里,再过一分钟等格里高尔打开门您就会看到了。您的光临真叫我高兴,先生,我们怎么也没法使他开门,他真是固执,我敢说他一定是病了,虽然他早晨硬说没病。”——“我马上来了,”格里高尔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却寸步也没有移动,生怕漏听他们谈话中的每一个字。“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原因,太太,”秘书主任说,“我希望不是什么大病。虽然另一方面我不得不说,不知该算福气呢还是晦气,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往往就得不把这些小毛小病当作一回事,因为买卖嘛总是要做的。”——“喂,秘书主任现在能进来了吗?”格里高尔的父亲不耐烦地问,又敲起门来了。“不行。”格里高尔回答。这声拒绝以后,在左面房间里是一阵令人痛苦的寂静;右面房间里他妹妹啜泣起来了。
他妹妹为什么不和别的人在一起呢?她也许是刚刚起床,还没有穿衣服吧。那么,她为什么哭呢?是因为他不起床让秘书主任进来吗,是因为他有丢掉差使的危险吗,是因为老板又要开口向他的父母讨还旧债吗?这些显然都是眼前不用担心的事情。格里高尔仍旧在家里,丝毫没有弃家出走的念头。的确,他现在暂时还躺在地毯上,知道他的处境的人当然不会盼望他让秘书主任走进来。可是这点小小的失礼以后尽可以用几句漂亮的辞令解释过去,格里高尔不见得会马上就给辞退。格里高尔觉得,就目前来说,他们与其对他抹鼻子流泪苦苦哀求,还不如别打扰他的好。可是,当然啦,他们的不明情况使他们大惑不解,也说明了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
“萨姆沙先生,”秘书主任现在提高了嗓门说,“您这是怎么回事?您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光是回答‘是’和‘不是’,毫无必要地引起您父母极大的忧虑,又极严重地疏忽了——这我只不过顺便提一句——疏忽了公事方面的职责。我现在以您父母和您经理的名义和您说话,我正式要求您立刻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原来还认为您是个安分守己、稳妥可靠的人,可您现在却突然决心想让自己出丑。经理今天早晨还对我暗示您不露面的原因可能是什么——他提到了*近交给您管的现款——我还几乎要以自己的名誉向他担保这根本不可能呢。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您真是执拗得可以,从现在起,我丝毫也不想袒护您了。您在公司里的地位并不是那么稳固的。这些话我本来想私下里对您说的,可是既然您这样白白糟蹋我的时间,我就不懂为什么您的父母不应该听到这些话了。近来您的工作叫人很不满意;当然,目前买卖并不是旺季,这我们也承认,可是一年里整整一个季度一点买卖也不做,这是不行的,萨姆沙先生,这是完全不应该的。”
“可是,先生,”格里高尔喊道,他控制不住了,激动得忘记了一切,“我这会儿正要来开门。一点小小的不舒服,一阵头晕使我起不了床。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不过我已经好了。我现在正要下床。再等我一两分钟吧!我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健康。不过我已经好了,真的。这种小毛病难道就能打垮我不成!我昨天晚上还好好儿的,这我父亲母亲也可以告诉您,不,应该说我昨天晚上就感觉到了一些预兆。我的样子想必已经不对劲了。您要问为什么我不向办公室报告!可是人总以为一点点不舒服一定能顶过去,用不着请假在家休息。哦,先生,别伤我父母的心吧!您刚才怪罪于我的事都是没有根据的,从来没有谁这样说过我。也许您还没有看到我*近兜来的订单吧。至少,我还能赶上八点钟的火车呢,休息了这几个钟点我已经好多了。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把您耽搁在这儿,先生;我马上就会开始工作的,这有劳您转告经理,在他面前还得请您多替我美言几句呢!”
格里高尔一口气说着,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有了床上的那些锻炼,格里高尔没费多大气力就来到柜子旁边,打算依靠柜子使自己直立起来。他的确是想开门,的确是想出去和秘书主任谈话的;他很想知道,大家这么坚持以后,看到了他又会说些什么。要是他们都大吃一惊,那么责任就再也不在他身上,他可以得到安静了。如果他们完全不在意,那么他也根本不必不安,只要赶紧上车站去搭八点钟的车就行了。起先,他好几次从光滑的柜面上滑下来,可是*后,在一使劲之后,他终于站直了;现在他也不管下身疼得像火烧一般了。接着他让自己靠向附近一张椅子的背部,用他那些细小的腿抓住了椅背的边。这使他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不再说话,因为这时候他听见秘书主任又开口了。
“你们听得懂哪个字吗?”秘书主任问,“他不见得在开我们的玩笑吧?”“哦,天哪,”他母亲声泪俱下地喊道,“也许他病害得不轻,倒是我们在折磨他呢。葛蕾特!葛蕾特!”接着她嚷道。“什么事,妈妈?”他妹妹打那一边的房间里喊道。她们就这样隔着格里高尔的房间对嚷起来。“你得马上去请医生。格里高尔病了。去请医生,快点儿。你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吗?”“这不是人的声音。”秘书主任说,跟母亲的尖叫声一比他的嗓音显得格外低沉。“安娜!安娜!”他父亲从客厅向厨房里喊道,一面还拍着手,“马上去找个锁匠来!”于是两个姑娘奔跑得裙子飕飕响,穿过了客厅——他妹妹怎能这么快就穿好衣服的呢——接着又猛然打开了前门。没有听见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她们显然听任它洞开着,什么人家出了不幸的事情就总是这样。
格里高尔现在倒镇静多了。显然,他发出来的声音人家再也听不懂了,虽然他自己听来很清楚,甚至比以前更清楚,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耳朵变得能适应这种声音了。不过至少现在大家相信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妙,都准备来帮助他了。这些初步措施将带来的积极效果使他感到安慰。他觉得自己又重新进入人类的圈子,对大夫和锁匠都寄予了莫大的希望,却没有怎样分清两者之间的区别。为了使自己在即将到来的重要谈话中声音尽可能清晰些,他稍微嗽了嗽嗓子,他当然尽量压低声音,因为就连他自己听起来,这声音也不像人的咳嗽。这时候,隔壁房间里一片寂静。也许他的父母正陪着秘书主任坐在桌旁,在低声商谈,也许他们都靠在门上细细谛听呢。
格里高尔慢慢地把椅子推向门边,接着便放开椅子,抓住了门来支撑自己——他那些细腿的脚底上倒是颇有黏性的——他在门上靠了一会儿,喘过一口气来。接着他开始用嘴巴来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不幸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牙齿——他得用什么来咬住钥匙呢——不过他的下颚倒好像非常结实;靠着这下颚他总算转动了钥匙,他准是不小心弄伤了什么地方,因为有一股棕色的液体从他嘴里流出来,淌过钥匙,滴到地上。“你们听,”门后的秘书主任说,“他在转动钥匙了。”这对格里高尔是个很大的鼓励;不过他们应该都来给他打气,他的父亲母亲都应该喊:“加油,格里高尔。”他们应该大声喊道:“坚持下去,咬紧钥匙!”他相信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关心自己的努力,就集中全力死命咬住钥匙。钥匙需要转动时,他便用嘴巴衔着它,自己也绕着锁孔转了一圈,好把钥匙扭过去,或者不如说,用全身的重量使它转动。终于屈服的锁发出响亮的咔嗒一声,使格里高尔大为高兴。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对自己说:“这样一来我就不用锁匠了。”接着就把头搁在门柄上,想把门整个打开。
门是向他自己这边拉的,所以虽然已经打开,人家还是瞧不见他。他得慢慢地从对开的那半扇门后面把身子挪出来,而且得非常小心,以免背脊直挺挺地跌倒在房间里。他正在困难地挪动自己,顾不上做任何观察,却听到秘书主任“哦!”的一声大叫——发出来的声音像一股猛风——现在他可以看见那个人了,他站得*靠近门口,一只手遮在张大的嘴上,慢慢地往后退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强大压力在驱逐他似的。格里高尔的母亲——虽然秘书主任在场,她的头发仍然没有梳好,还是乱七八糟地竖着——她先是双手合掌瞧瞧丈夫,接着向格里高尔走了两步,随即倒在地上,裙子摊了开来,脸垂到胸前,完全看不见了。他父亲握紧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把格里高尔打回到房间里去,接着他又犹豫不定地向起居室扫了一眼,然后用双手遮住眼睛,哭泣起来,连他那宽阔的胸膛都在起伏不定。
格里高尔没有接着往起居室走去,却靠在那半扇关紧的门的后面,所以他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还侧着探在外面的头去看别人。这时候天更亮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街对面一幢长得没有尽头的深灰色的建筑——这是一所医院——上面惹眼地开着一排排呆板的窗子;雨还在下,不过已成为一滴滴看得清的大颗粒了。大大小小的早餐盆碟摆了一桌子,对于格里高尔的父亲而言,早餐是一天里*重要的一顿饭,他一边看各式各样的报纸,一边吃,要吃上好几个钟头。在格里高尔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他服兵役时的照片,当时他是少尉,他的手按在剑上,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分明要人家尊敬他的军人风度和制服。前厅的门开着,大门也开着,可以一直看到住宅前的院子和*下面的几级楼梯。
“好吧,”格里高尔说,他完全明白自己是*不多的保持着镇静的人,“我立刻穿上衣服,等包好样品就动身。您是否还容许我去呢?您瞧,先生,我并不是冥顽不化的人,我很愿意工作;出差是很辛苦的,但我不出差就活不下去。您上哪儿去,先生?去办公室?是吗?我这些情形您能如实地反映上去吗?人总有暂时不能胜任工作的时候,不过这时正需要想起他过去的成绩,而且还要想到以后他又恢复了工作能力的时候,他一定会干得更勤恳、更用心。我一心想忠诚地为老板做事,这您也很清楚。何况,我还要供养我的父母和妹妹。我现在景况十分困难,不过我会重新挣脱出来的。请您千万不要火上加油。在公司里请一定帮我说几句好话。旅行推销员在公司里不讨人喜欢,这我知道。大家以为他们赚的是大钱,过的是逍遥自在的日子。这种成见也犯不着特地去纠正。可是您呢,先生,比公司里所有的人看得都全面,是的,让我私下里告诉您,您比老板本人还全面,他是东家,当然可以凭自己的好恶随便不喜欢哪个职员。您知道得*清楚,旅行推销员几乎长年不在办公室,他们自然很容易成为闲话、怪罪和飞短流长的目标,可他自己却几乎完全不知道,所以防不胜防。直待他精疲力竭地转完一个圈子回到家里,这才亲身体验到连原因都无法找寻的恶果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先生,先生,您不能不说我一句好话就走啊,请表明您觉得我至少还有几分是对的呀!”
可是格里高尔才说头几个字,秘书主任就已经在踉跄倒退,只是张着嘴唇,侧过颤抖的肩膀直勾勾地瞪着他。格里高尔说话时,他片刻也没有站定,却偷偷地向门口踅去,眼睛始终盯紧了格里高尔,只是每次只移动一寸,仿佛存在某项不准离开房间的禁令一般。好不容易退入了前厅,他*后一步跨出起居室时动作好猛,真像是他的脚跟刚给火烧着了。他一到前厅就伸出右手向楼梯跑去,好似那边有什么神秘的救星在等待他。
格里高尔明白,如果要保住他在公司里的职位,不想砸掉饭碗,那就决不能让秘书主任抱着这样的心情回去。他的父母对这一点还不太了然;多年以来,他们已经深信格里高尔在这家公司里要待上一辈子的,再说,他们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当前的不幸事件上,根本无法考虑将来的事。可是格里高尔却考虑到了。一定得留住秘书主任,安慰他,劝告他,*后还要说服他;格里高尔和他一家人的前途全系在这上面呢!如果妹妹在场就好了!她很聪明,当格里高尔还安静地仰在床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哭了。总是那么偏袒女性的秘书主任一定会乖乖地听她的话;她会关上大门,在前厅里把他说得不再惧怕。可是她偏偏不在,格里高尔只得自己来应付当前的局面。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究竟有什么活动能力,也没有想一想他的话人家很可能仍旧听不懂,而且简直根本听不懂,就放开了那扇门,挤过门口,迈步向秘书主任走去,而后者正可笑地用两只手抱住楼梯的栏杆;格里高尔刚要摸索可以支撑的东西,忽然轻轻喊了一声,身子趴了下来,他那许多只腿着了地。还没等全部落地,他的身子已经获得了安稳的感觉,从早晨以来,这还是*次;他脚底下现在是结结实实的地板了;他高兴地注意到,他的腿完全听从指挥;它们甚至努力地把他朝他心里所想的任何方向带去;他简直要相信,他所有的痛苦得以解脱的时候终于快来了。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当他摇摇摆摆一心想动弹的时候,当他离他母亲不远,躺在她对面地板上的时候,本来似乎已经完全瘫痪的母亲,这时却霍地跳了起来,伸直两臂,张开了所有的手指,喊道:“救命啊,老天爷,救命啊!”一面又低下头来,仿佛想把格里高尔看得更清楚些,同时又偏偏身不由己地一直往后退,根本没顾到她后面有张摆满了食物的桌子;她撞上桌子,又糊里糊涂倏地坐了上去,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她旁边那把大咖啡壶已经打翻,咖啡也汩汩地流到了地毯上。
“妈妈,妈妈。”格里高尔低声地说道,抬起头来看着她。这时他已经完全把秘书主任撇在脑后;他的嘴却忍不住咂巴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淌出来的咖啡。这使他母亲再一次尖叫起来。她从桌子旁边逃开,倒在急忙来扶她的丈夫的怀抱里。可是格里高尔现在顾不得他的父母;秘书主任已经在下楼梯了,他的下巴探在栏杆上扭过头来*后回顾了一眼。格里高尔急走几步,想尽可能追上他;可是秘书主任一定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因为他往下蹦了几级,随即消失了;可是还在不断地叫喊,“噢!”回声传遍了整个楼梯。不幸得很,秘书主任的逃走仿佛使一直比较镇定的父亲也慌乱万分,因为他非但自己不去追赶那人,或者至少别去阻拦格里高尔去追逐,反而右手操起秘书主任连同帽子和大衣一起留在一张椅子上的手杖,左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张大报纸,一面顿脚,一面挥动手杖和报纸,要把格里高尔赶回到房间里去。格里高尔的恳求全然无效,事实上别人根本不理解;不管他怎样谦恭地低下头去,他父亲反而把脚顿得更响。
另一边,他母亲不顾天气寒冷,打开了一扇窗子,双手掩住脸,尽量把身子往外探。一阵劲风从街上刮到楼梯,窗帘掀了起来,桌上的报纸被吹得啪嗒啪嗒乱响,有几张吹落在地板上。格里高尔的父亲无情地把他往后赶,一面嘘嘘叫着,简直像个野人。可是格里高尔还不熟悉怎么往后退,所以走得很慢。如果有机会掉过头,他能很快回到房间的,但是他怕转身的迟缓会使他父亲更加生气,他父亲手中的手杖随时会照准他的背上或头上给以狠狠的一击的。到后来,他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因为他绝望地注意到,倒退着走连方向都掌握不了;因此,他一面始终不安地侧过头瞅着父亲,一面开始掉转身子,他想尽量快些,事实上却非常迂缓。也许父亲发觉了他的良好意图,因此并不干涉他,只是在他挪动时远远地用手杖尖拨拨他。只要父亲不再发出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嘘嘘声就好了。这简直要使格里高尔发狂。他已经完全转过去了,只是因为给嘘声弄得心烦意乱,甚至转得过了头。
*后他总算对准了门口,可是他的身体又偏巧宽得过不去。但是在目前精神状态下的父亲,当然不会想到去打开另外半扇门好让格里高尔得以通过。他父亲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尽快把格里高尔赶回房间。让格里高尔直立起来,侧身进入房间,就要做许多麻烦的准备,父亲是绝不会答应的。他现在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他拼命催促格里高尔往前走,好像他前面没有什么障碍似的;格里高尔听出他后面响着的声音不再像是父亲一个人的了;现在更不是闹着玩的了,所以格里高尔不顾一切狠命向门口挤去。他身子的一边拱了起来,倾斜地卡在门口,腰部挤伤了,在洁白的门上留下了可憎的斑点,不一会儿他就给夹住了,不管怎么挣扎,还是丝毫动弹不得。他一边的腿在空中颤抖地舞动,另一边的腿却在地上给压得十分疼痛——这时,他父亲从后面使劲地推了他一把,实际上这倒是支援,使他一直跌进了房间中央,汩汩地流着血。在他后面,门砰的一声用手杖关上了,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作者: 邱志惠
简介:
本书是讲解3D建模软件CATIA V5R20版本的使用方法及其在机械设计、机械制图教学中的应用的实例教程。同时介绍了当前制造领域优选的各种3D 打印技术的原理及靠前外优选的3D打印方法。作者结合几十年的机械设计及机械制图、CAD的教学经验,将设计经验与软件的功能完美的结合,编写了让初学者可以很快、很简单的掌握软件功能,并以很快的速度学习到机械零件建模的技巧。同时,在附录中提供了机械制图的教学基本内容,使得本书无论是大专院校工科专业学习制图&CAD,还是学习优选的3D打印技术和建模,都是一本很好的教材。书中详细的实例教学,更是一些刚才技术人员和大学生自学的好教材。
作者: 陈素娥
简介:
作者: 冯恩信
简介:
《电磁场与电磁波(第4版)学习辅导/普通高等教育电子信息类专业“十三五”规划教材》是冯恩信编写的《电磁场与电磁波》(第4版,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教材的配套辅导书。
《电磁场与电磁波(第4版)学习辅导/普通高等教育电子信息类专业“十三五”规划教材》按其配套教材也分为矢量场、静电场、恒定电流场、恒定磁场、时变电磁场、平面电磁波、导行电磁波和电磁辐射与天线等8章。每章包括5部分,分别为主要内容关系、重点要求、复习提要、典型题解及课后习题解答。
《电磁场与电磁波(第4版)学习辅导/普通高等教育电子信息类专业“十三五”规划教材》适合作为电子信息类专业本科学生电磁场与电磁波的学习辅导书,也可供其他讲授或学习电磁场与电磁波基础的教师和学生参考。
作者: 都德
简介:
*后一课,他们要告别的对象是自己的祖国——法兰西。这就是本书的开篇,仅3000余字却享誉世界的短篇小说:《*后一课》。文中没有硝烟弥漫,没有枪林弹雨,只通过老师、小学生以及村民细微的情感变化,写出普通民众难言却炽烈的爱国心情。书中的*部分《星期一故事集》均为此类风格,以小视角隐现出大事件中易被淹没的“人”的情感。代表篇章有《*后一课》《柏林之围》《一局台球》等。
第二部分《磨坊信札》则是诗情画意、清淡幽默的,满溢出作者在风光如画的普罗旺斯乡村“去留无意,漫随天边云卷云舒”的轻松慵懒之感,透着一种类似沈从文先生那样以哀逝情怀叙写地方风土的韵致。此外还有轻松诙谐、淳朴动情的民间小故事,迸发出乡镇百姓赤诚诚、火辣辣的爱恨。代表篇章有《塞甘先生的山羊》《三遍小弥撒》《高尔尼师傅的秘密》等。
总的来说,本书是都德小说的名篇荟萃,十分钟读罢一篇,心灵也就被异国的气息浸润一遍。这些小巧的文章更是法国学校和家庭对孩子进行教育的经典作品,书中传递出的美好品质历经百年而从未过时。
【目录】
星期一故事集
*后一课
柏林之围
一局台球
小间谍
布吉瓦尔的座钟
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
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
小馅饼
圣诞故事
教皇死了
红山鹑的感愤
磨坊信札
初入磨坊
波凯尔的驿车
高尔尼师傅的秘密
塞甘先生的山羊
繁星
阿莱城的姑娘
教皇的骡子
桑吉奈尔的灯塔
“塞米扬特”号沉船始末
海关职员
居居尼昂的神父
老夫老妻
散文诗
毕克休的皮包
金脑人的传说
诗人米斯特拉尔
三遍小弥撒
橙子
两家小旅店
在米里亚纳
蝗虫
【免费在线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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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儒勒·凡尔纳
简介:
在一次堪称大冒险的海怪追捕行动中,阿罗纳克斯教授和捕鲸手一行人意外到了一艘不为世人所知的人造潜艇——“鹦鹉螺号”上。之后他们跟随神秘的尼摩艇长,在四大洋的深海里历经了长达两万里的环球探险之旅。
在近一年的探险之旅中,他们曾在海底森林打猎、与各式恐怖的深海动物搏斗,几次险些命葬深海;也曾探访亚特兰蒂斯遗址、打捞海底的沉船宝藏,见证遥远的历史;也曾为追求到达南极点的航海梦而被困南极冰盖之底……
《海底两万里》风行世界百余年,书中的情节、描写与科学性都是里程碑级的,有人甚至表示“没有读过《海底两万里》,就不算读过科幻小说”。而今虽然书中的一些预言现已成为现实,但书中主角的冒险和探索精神,波澜曲折的故事情节,却能使当下的读者跨越时空的门槛,遨游在神秘奇幻的海底世界里。
【目录】
*部分
一、飞逝的巨礁
二、赞成与反对
三、随先生尊便
四、内德·兰德
五、向冒险迎去
六、全速前进
七、不知其种属的鲸鱼
八、动中之动
九、内德·兰德的怒火
十、海洋人
十一、鹦鹉螺号
十二、一切都用电
十三、几组数字
十四、黑潮
十五、一封邀请信
十六、漫步海底平原
十七、海底森林
十八、太平洋下4000里
十九、瓦尼可罗群岛
二十、托雷斯海峡
二十一、陆上几日
二十二、尼摩艇长的闪电
二十三、强制性睡眠
二十四、珊瑚王国
第二部分
一、印度洋
二、尼摩艇长的新建议
三、一颗价值千万的珍珠
四、红海
五、阿拉伯隧道
六、希腊群岛
七、地中海上的四十八小时
八、维哥湾
九、失踪的大陆
十、海底煤矿
十一、马尾藻海
十二、抹香鲸和长须鲸
十三、大冰盖
十四、南极
十五、大事故还是小插曲
十六、缺氧
十七、从合恩角到亚马孙河
十八、章鱼
十九、墨西哥湾暖流
二十、北纬47度24分,西经17度28分
二十一、大屠杀
二十二、尼摩艇长第后的话
二十三、尾声
【免费在线读】
“这么说,先生,”我接着又说,“您只是让我们在生与死之间做出抉择了?”
“没错。”
“朋友们,”我说,“对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我们也无须向这位艇长做任何承诺。”
“正是这样,先生。”艇长说道。
然后,他又以一种较为温和的语气说道:
“现在,请允许我把我要对您说的话说完。我了解您,阿罗纳克斯先生。您与您的同伴们不一样,您也许并不会对因为偶然情况而把您与我的命运连在一起的事有所抱怨的。在我们用于研究的我所喜爱的书籍里,您会发现有您的那部关于海洋奥秘的大作。我常常拜读您的这本书。您在陆地科学的环境中,竟然把海洋的奥秘揭示得那么深刻,实在是很了不起的。但是,您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并不是什么都看到了。因此,请允许我对您说,教授先生,您将不会后悔您在我的艇上所度过的时光的。您将前往奇异王国去漫游。惊奇、惊愕也许将会成为您日常的精神状态。不断呈现在您的眼前的种种景象会让您目不暇接、百看不厌的。在我下一次的海底环游——也许是我一生中*后的一次——中,我将再次看到我曾看到过的一切,而您将成为我研究工作中的伙伴。从今日起,您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您将看到任何人——不包括我和我的手下——都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正是因为有了我,我们的地球才将会向您揭示它的*后的秘密。”
我无法否认,艇长的话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击中了我的弱点。我顿时忘记了为了见那些奇异景物而不得不失去的自由。自由这个重大问题我想留待日后再解决了。于是,我只是回答说:
“先生,您虽然已经与人类断绝了关系,但我仍然认为您并没有完全抛弃人类的情感。我们是被您好心收留的海上遇难者,我们对您的仁慈没齿不忘。至于我,我不否认,如果对科学的兴趣高过对自由的需要的话,我们的不期而遇给我带来的机遇,将会给予我*好的补偿。”
我猜想艇长会伸出手来与我相握,以示协议的达成,可他并没这么做。我真替他感到遗憾。
“*后问一个问题。”这位神秘人物正要离去时,我对他道。
“请说,教授先生。”
“我该如何称呼您?”
“先生,”艇长回答道,“对您而言,我只是尼摩尼摩是拉丁文音译,其词义为“不存在的人”。艇长,而对我来说,您与您的同伴们只不过是鹦鹉螺号上的乘客。”
尼摩艇长喊了一声,一个侍者应声而至。艇长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吩咐了侍者几句,然后,便转向加拿大人和孔塞伊说:
“已为你们在你们的舱室里准备好了饭菜,请跟他去吧。”
“高兴至极!”捕鲸手说。
孔塞伊同他终于走出了这间关了他们30个多小时的牢房。
“现在,阿罗纳克斯先生,我们的午餐也已摆好了,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遵您之命,艇长。”
我跟着尼摩艇长出了舱室,来到一条走廊似的电光照耀着的过道,与一般船上的通道一样。走了10米之后,第二道门在我的面前启开。
我进到了餐厅。餐厅内的装饰陈设高雅朴素。两端立着高大的橡木餐具柜,上面镶嵌着乌木花饰,流线型的隔板上,放着一些珍贵的陶器、瓷器和玻璃器皿,光洁闪亮。明亮的天花板上绘有一些精致的画,电光从中经过筛滤,变得柔和养眼。
居中摆着一张餐桌,摆满丰盛的食物。尼摩艇长向我指了指我应坐的座位。
“请坐,”他对我说道,“饿坏了吧?请多吃点。”
午餐有好几道菜,全是海货,其中有几样我不知是何物,也不知产自何处。我得实话实说,菜做得很好,但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不过,我很快也就习惯了。我觉得那几样中含有丰富的磷,所以我想应该也是海中之物。
尼摩艇长看着我。我并未问什么,但他猜得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便主动地回答了我正想问的问题。
“这些菜,大部分您都不认识,”他对我说,“不过,您不必担心,尽情地享用。这些菜都很干净,很有营养。我很久都不吃陆地上的食物了,但我的身体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我艇上的人个个身强力壮,他们吃的全都与我一样。”
“这么说,”我问道,“所有的吃食都是海里产的?”
“是的,教授先生,大海满足了我的一切需要。我有时撒下拖网,拉上来时网都快撑破了。有时候,我会到大海中看上去人无法接近的地方打猎,追逐生活在海底森林中的猎物。我的畜群如同海神的畜群一样,也无忧无虑地在海底广阔的草场上吃草。那里是我的一笔财富,我可以很好地加以利用。造物主亲手在那里播种万物。”
我惊诧地看着尼摩艇长,向他问道:“先生,我完全明白,您的拖网为您的餐桌提供了各种鲜美的鱼,但我不太明白您如何在海底森林打猎,而我*不明白的是,您的菜谱里怎么会有肉的,尽管肉块不算太大。”
“先生,”尼摩艇长回答说,“我的菜里从来就没有陆地动物的肉。”
“那这是什么?”我用手指着一个盘子里还剩着的几片里脊肉问道。
“您以为是肉的东西,教授先生,其实只是海龟脊。这盘是海藤肝,您可能以为是猪肉了。我的厨师是一把好手,善于保存各种海产品。您尝尝所有这些菜。这是罐头鲜海参,马来人也会称赞它是世上独一份儿的;这是奶油,是鲸鱼的奶制成的;糖是从北部海洋的大海藻里提炼出来的。*后,请允许我向您介绍银莲花果酱,其味道如陆地上的果酱一样可口。”
我逐一地品尝了个遍,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是出于好奇,而尼摩艇长则在一旁给我讲述他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可这大海,阿罗纳克斯先生,这神奇的无所不有的大海,”他对我说道,“它不仅仅向我提供食物,而且还向我提供衣着。您现在穿的衣服,是用一种贝类动物的足丝织成的;面料染的是老荔枝螺红,再用我从地中海海兔身上提取的紫色点缀了一下。您舱室卫生间里的香水,是从海洋植物中提炼出来的。您睡的床是用海洋里*柔软的大叶藻制成的。您用的笔是鲸鱼的触须,墨水是乌贼或枪乌贼分泌的汁液。现在,大海向我提供一切,将来有一天,我将如数奉还!”
“您很爱大海,艇长。”
“是呀,我很爱大海。大海就是一切!它占了地球7/10的面积。它呼出的气息清新纯净。在这浩瀚的大海中,人并不是孤立的,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周围涌动着生命。大海仅是一种超自然的神奇的生命载体。它只是在动,在爱;它正如你们的一位诗人所说,是无限的生命。其实,教授先生,大自然的三界——矿物界、植物界和动物界——在海洋中也同样存在。在海洋中,动物界更具有广泛的代表性,有四个植虫群,有三个纲的节肢动物,有五个纲的软体动物,有三个纲的脊椎动物,即哺乳动物、爬行动物和成群的鱼类。鱼类是动物中种类*为繁多的,多达13000多种,其中只有1/10生活在淡水中。大海是大自然的巨大宝库。可以说,地球上先有大海,它始于大海,谁敢说它*终不归之于大海哩?海里环境十分平和,大海不属于独裁者。在海面上,独裁者们还可以运用极不公平的权力,他们可以在海上相互争斗、厮杀,把陆地上的种种暴行带到海上来。但是,在海面以下30尺的地方,他们的权力就使不上了,他们的影响也就消失了,他们的威势便荡然无存了!啊!先生,到大海里来生活吧!生活在海上吧!人只有在海洋里才是独立的!在这里,我不听命于任何人!在这里,我是自由的!”
尼摩艇长正说到兴致勃发时,却突然不说话了。他是不是一时忘乎所以,忘了平时的矜持了?他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神情异常激动。过了这一会儿,他恢复了平静,脸上又复现那种冷峻的神情,然后,他转向我说:
“现在,教授先生,如果您想参观鹦鹉螺号的话,我可以陪您。”
作者: 哈代
简介:
苔丝是大自然孕育出的精灵,纯洁、美丽。她出生在田园乡村的贫苦农家,是古老爵士世家的后裔,神秘的家族宿命潜藏在她的生命之中。在父母的安排下,不谙世事的她为了全家的生计去“攀亲”,不想被纨绔的“堂兄”德伯维尔玷污。她性格倔强,不肯当厌恶之人的情妇,回到了家中。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使她跌进命运的深渊,再也无法挣脱出人性与道德的漩涡。
她渐渐受到全村人的非议,生下的孩子也不久夭折。生命的本能促使她逃离家乡,成为了一个陌生牛奶厂的女工。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她重拾对生活的希望,并且遇上了毕生的挚爱克莱尔。
克莱尔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她年轻的生命,他有学识、有见识、有涵养。她本能地、热切地爱他,却又因过往而自卑,痛苦不堪。她无数次地想向克莱尔坦白,却终究因难以启齿和阴差阳错没有成功。她太压抑了,隐情像一块巨石压得她透不气起来,她只想抛开一切道德约束和他快乐地在一起。新婚之夜,她终于勇敢地说出一切,却从此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目录】
说明
序言
主要人物
*部 妙龄少女
第二部 失身女子
第三部 振作精神
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六部 皈依宗教者
第七部 完结
【免费在线读】
在这些日子里的一个下午,四五头没被挤过奶的牛恰巧离开了牛群,站到了一个树篱拐角的后面,它们中间,有*喜欢苔丝挤奶的矮胖子和老来美。当苔丝从挤好奶的牛肚子下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观察她好长时间的克莱尔问她接下去是否要挤树篱拐角后面的那几条。苔丝默默地赞同了,伸直手臂拿起小凳子,并将牛奶桶挨着膝盖提着,走到那几头牛站着的地方。不一会儿,老来美的奶水流进桶里的嘶嘶的声音,透过树篱传了过来。这时克莱尔心想,他*好也绕到拐角那边去,把一头跑到那儿的难出奶的牛挤好。他现在像老板一样,能够应付*难挤的牛了。
所有的男工和部分女工挤奶的时候,都是把额头抵着牛身子,眼睛盯着奶桶。但是有几个女工,主要是年轻的女工,则侧着脸挤奶。苔丝就习惯于这种挤法,她的太阳穴贴在牛肚子上,她的双眼盯着远方的草场,静静地,仿佛是想得出神。她就是这样给老来美挤奶,太阳恰好照射在挤奶的这一面,映射出她那穿着粉红色长裙的身姿和带檐的白色绢帽,映射出她的侧面轮廓,在暗褐色牛身子的衬托下,好像是玉石浮雕一般,非常清晰。
她不知道克莱尔绕到了她的身边,坐在牛身下盯着她。她的头和面目都非常沉静,她也许正在恍惚出神,虽然眼睛睁着,但却看不见东西。在这幅画面中,除了老来美的尾巴和苔丝粉红色的双手,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活动了。而且,她那双手的活动也非常轻柔,仿佛只是一种有节奏的搏动,如同跳动的心房。
他觉得她这张脸实在太可爱了。然而那上面没有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成分,全都是真实的活力、真实的温暖、真实的血肉。到了她那张嘴的部位,她的可爱算是达到了极点。这般深不可测、富于表情的眼睛,克莱尔以前见过;这般妩媚昳丽的脸蛋,也许以前也见过;还有柳叶一般的眉毛,匀称端庄的下巴和颈脖,他以前也都见过。可他从没有见过天底下还有哪张嘴能与她的相提并论。对一个男性青年来说,哪怕*冷酷无情,见了她樱红的上嘴唇微微一噘,也不由得要着迷、中魔、发狂。他以前所见过的女人中,没有一个人迫使他像现在这样,不断地想起伊丽莎白时代把唇红齿白喻为玫瑰含雪。在他以情人的眼光来看,可以不假思索地说,这艳红的嘴唇和洁白的牙齿是完美无瑕的。但实际上并非完美无瑕。正是这种酷似完美而有点儿不完美的特点,才产生出甜蜜的滋味。因为是人不是神嘛。
这两片嘴唇的曲线,克莱尔不知研究过多少遍了,他能轻而易举地在大脑里把它们再现出来。现在,它们又在他面前重现了,色彩绮丽,充满活力。他看着看着,全身掠过一阵战栗,她像凉风穿透神经,几乎使他眩晕;但是实际上,他只是由于一种神秘的生理作用,着实打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喷嚏。
于是她意识到他在看她,但她却不想以改变姿势来显示这一点。不过,奇特的梦幻般遐想的神情已经消逝,仔细一看,就不难看出,她脸上的玫瑰般的红艳忽然变深,接着又褪去,到后来只剩下了一丁点儿。
但是,克莱尔刚才所感到的好像自天而降的激奋,却一点也没有消亡。决心、节制、谨慎、恐惧,全都像打了败仗的军队,纷纷后退。他从小凳子上一跃而起,奶桶搁在原处,也不管它是否会被牛踢翻,大步流星地奔向他的意中人,跪倒在她的跟前,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苔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彻底震惊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倒入他的怀抱。原来,她看到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恋人,她的双唇就在一阵兴奋的冲动下,张了开来,发出了一声近乎狂喜的叫喊,扑倒在他的胸前。
他正要亲吻这副诱人的嘴唇,忽然,他那敏感的良心为之一动,他因而克制了自己。
“宽恕我吧,亲爱的苔丝!”他喃喃地说,“我本该问问你。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这么做,并不是随便乱来。我是真心地爱你,苔丝,*亲爱的苔丝,我是诚心诚意地爱你。”
这时,老来美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觉得莫名其妙,自它记事以来,肚子底下总是只有一个人,现在怎么会蹲着两个呢?它大惑不解地抬了抬后腿。
“它发脾气了——它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它会踢翻奶桶的!”苔丝一面嚷着,一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的眼睛盯着奶牛的一举一动,可她的心里却深深地想着自己和克莱尔。
她急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当他们一起站着的时候,他的手臂还搂着她的腰肢。苔丝的眼睛凝视着远方,开始涌出泪来。
“宝贝儿,你干吗哭呀?”他问道。
“哦——我不知道!”她嘟囔着说。
当她更清楚地看到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她便感到心神不定,竭力想挣脱出来。
“唉,苔丝,我到底还是泄露自己的感情了。”说罢,他奇怪地叹了一口气,表示失望,同时也是不知不觉地强调,他的情感超越了他的理性。“不用说,我热切地、真诚地爱你。但是我——我也像你一样感到震惊。我看得出这事儿使你很为难,我现在不会强迫你了。你不会觉得我太放肆了,趁你没有防备,出其不意地欺负你吧?”
“嗯——我也说不准。”
他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一两分钟之后,各自又继续挤牛奶了。谁也没看到方才这场相互吸引、合二为一的情景。几分钟后,当老板来到这隐蔽的角落时,他俩的关系显得只不过是相识而已,一点也没有异乎寻常的痕迹。然而,自从克里克老板上次见到他们之后,在这短短的时光里,却已经发生了一件改变了他俩宇宙中心的事情。这件事的性质若是叫老板这种讲究实惠的人知道了,他一定会看不起的。然而这种事又是基于比一大堆所谓的实惠更为坚固、更不可抵抗的意志。一层薄纱已经揭开,从这时起,每个人的视野中都出现了一片新的天地,它也许天长地久,也许为时短暂。
作者: 杰克·伦敦
简介:
“世间凡事都可能走错道,唯有爱情不会迷失方向。”从大海归来的穷水手马丁·伊登,遇到一个被称为资产阶级小姐的露丝,陷入莎士比亚式的热恋中。马丁是在底层环境成长的梦想家,有个天才的高智商脑子,却不愿流于世俗;露丝是上帝制造的模式化人类,言行举止遵循正统观念的平庸教导。为了赢得女神露丝,马丁发奋写作但总是被编辑退稿,正当露丝对马丁失去信心,马丁却突然成名,变成阔佬。面对恋人回心转意时,马丁会怎样选择?
这是部令人着魔的高水准的自传体小说。*重要的是,它和我们的时代一点也不隔膜。露丝的母亲这样说:“要想幸福,就离不开钱。”——这简直是当代社会的直接抠图!而马丁面临的选择,也是当代每个人的选择,是永恒的话题:究竟在爱情、面包和梦想之间,马丁该怎么办?
马丁·伊登的人生是每个奋斗的人历经世间甘苦的微缩:起步时无人理睬,执着时万箭穿心,崛起后风光无限,看透后名利为空。读者遇到《马丁·伊登》,就像看到神话和童话中的魔镜,照出人之复杂命运不过是一生欲望的起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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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马丁成名前
露丝不相信马丁能成为作家,而马丁却并没因此改变对她的看法,也丝毫不减对她的感情。在那段休心养性的假期里,他用去大量时间分析自己,对自己有了深入的了解。他发现自己爱美胜过爱名,而他追逐名利的欲望主要是为了露丝。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的成名欲才特别强烈。他要当世人眼里的伟人,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干出点名堂”,让他钟爱的女人为他感到自豪,把他视为可敬慕的人。
至于他本人,他的爱美之心非常强烈,同时,他从为露丝服务中获取欢乐,并把这看作丰厚的报酬。他爱露丝又胜过爱美。他觉得爱情是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正是爱情在他心里引发了一场革命,把他从一个粗鲁的水手变成了一位学者和艺术家,所以在他的眼里,爱情比学问和艺术都伟大,是这三者当中*美好、*重要的一个。他早就发现自己在智能上胜露丝一筹,也为她的父兄所不及。尽管她条件优越,受过高等教育,又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但他的智力却是她望尘莫及的。
经过一年来的自学和提高,他对世界大事、艺术和生活都有了深刻的了解,这是她无法比拟的。这些他全都意识到了,但这并未影响他对她的爱,也没影响她爱他。爱情是极其美好、极其崇高的,而他又是个极其忠诚的恋人,所以他绝不会以指责挑剔玷污爱情。对于艺术、道德品行、法国革命以及平等选举权,露丝固然持不同见解,但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呢?这些都属于思维活动,而爱情却凌驾于理智之上,是超理性的。他不能贬低爱情的价值,因为他对爱情顶礼膜拜。爱情耸立在理智峡谷旁的山巅之上,它是人生的升华,生命的辉煌顶点,是非常珍贵的。
由于喜欢看哲学家的科学论著,他了解爱情在生物学上的重大意义;但是用同样的科学理论进行进一步的分析,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爱情是人类的*目标,容不得有半点怀疑,应该被视为生活的*丰厚报酬。所以,他认为在所有的生物中恋人是*幸运的。一想到“疯狂的恋人”超越于世间万物,超越于财富、理智、舆论和赞誉,超越于生活本身,想到“愿为一吻而死”,他便感到欣喜。
这些道理,有许多马丁早就琢磨出来了,而有些则是他以后悟出的。同时,他发奋工作,除过去看望露丝以外,再没有别的消遣,过着斯巴达式的艰苦生活。他租葡萄牙女房东玛丽亚·西尔瓦的那间小屋,每月要交两块半钱的房租。女房东是个泼辣的寡妇,手脚勤快,脾气却很暴躁,辛辛苦苦拉扯着一大群孩子,隔三差五就到街拐角的杂货铺或酒馆里花上一角五分钱打一加仑发酸的淡酒,借酒浇愁解乏。起初,马丁讨厌她,讨厌她那张爱说脏话的臭嘴,可后来看到她在生活中不屈不挠的精神,便渐渐产生了敬意。这个小户人家只有四个房间,被马丁租去一间,就只剩下三间了。其中的一间是客厅,里面铺着一块色彩鲜艳的地毯,散发出轻松的情调,但厅里还挂着她的一个亡婴(她有许多孩子都早年夭折)的丧葬卡片和遗像,未免有几分悲凉。这间房子按严格规定只用作接待客人。这座圣堂里的百叶窗帘常年低垂,除非发生重大事情,否则绝不允许那些赤着脚的孩子们涉足此地。无论是她煮饭还是全家吃饭,都在厨房里。而且,除星期天以外,她每天都在厨房里浆洗衣服和熨烫衣服,因为她的收入主要是靠为境遇较好的邻居们洗衣服挣来的。*后还剩下一间卧室,同马丁的那间一般狭小,她和她的七个孩子都挤在里边睡觉。马丁一直都想不透他们怎么能挤得下,他每天晚上隔着薄薄的板壁,都能听得见那边上床睡觉时发出的声响,听得见孩子的啼哭、争吵以及似鸟叫一样的喋喋不休的低语。玛丽亚的另一收入来源是两头奶牛,她每天一早一晚挤两次奶。这两头奶牛偷偷摸摸地吃长在空地上和人行道两旁的草赖以活命,老是由她的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看守着。孩子的任务主要是担任警戒,严防牲畜管理员不期而至。
马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生活、睡觉、学习、写作和料理家务。屋里*的窗户面朝狭小的前廊,窗前摆着一张桌子,既当写字台,又当书架和打字机台。床铺靠后墙放着,把整个房间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占了去。桌子的一边摆着一个俗丽的衣柜,造衣柜的人光顾赚钱,不管能用不能用,上面的装饰板每天都要裂开一点。这个柜子放在屋角,而对面的那个角落,也就是桌子的另一侧,是他的“厨房”——一只油炉放在棉布箱上,箱里有碗碟及炊事用具;墙上装着搁板架,供放食品用;地板上放着一桶水。马丁的房间里没安水龙头,所以他得到厨房去打水。有时,他煮饭产生大量水蒸气,致使柜上的装饰板一块块往下掉。他的自行车用滑车吊起,挂在床头上方的天花板上。起初,他把车子放在地下室里,但西尔瓦家的那帮孩子拧松了轴承,扎破了车胎,吓得他把车子又搬了出来。随后,他把车子存放在狭小的前廊里。有一天,呼啸的东南风把雨吹进来,将车子淋了一整夜,他只好把它弄回自己的房间,高高挂起来。
一个小橱里盛着他的衣物及藏书,因为无论是桌上还是桌下都没有放书的地方。在看书的过程中,他养成了做笔记的习惯。他写出的笔记铺天盖地,要不是在屋里拉了几根晾衣服的绳子把笔记挂上去,恐怕连他的生存之地都不会有了。即便如此,屋里还是拥挤得使走路都成了困难。必须先关上橱门才能打开房门,而开橱门时,得先关房门。在屋里直来直去地移动是不可能的。从房门口到床头,必须走一条弯曲的路线,黑暗中免不了会磕磕碰碰。刚刚费尽艰难绕过水火不相容的房门和橱门,又得向右急转弯,以免碰上油炉。然后,必须朝左拐,绕开床腿;但这个弯不能拐得太大,不然会撞到桌角上。他拐弯时把身子猛然扭动和歪斜,接着又沿着一条“运河”向右走,“运河”的两岸一边是床,另一边是桌子。如果屋里仅有的那把椅子放在桌前的老地方,“运河”便阻塞不通了。那椅子不用的时候,便放到床上去,但有时他坐在椅子上煮饭,边看书边等水开,甚至熟练得在炸牛排时也能看上一两段。存放炊具的那个角落也小得可怜,他坐在那儿便能够得着自己所需的一切东西。说实在的,还是坐着煮饭便利;如果站着,太容易自我妨碍。
他的肠胃无可挑剔,不管吃什么都能消化。而且,他在食品方面知识渊博,知道哪些食物既富于营养又价格便宜。他的食谱里常有豌豆汤、土豆和扁豆,这种扁豆是大颗粒、棕褐色,烹饪时依照墨西哥人的方法。米饭每天至少在马丁的饭桌上出现一次,其做法是美国家庭主妇从未采用过,也永远学不会的。干果比新鲜水果便宜,他常常煮一锅干果备在手头,代替黄油抹在面包上吃。有时,他会煮一大块牛肉或一道骨头汤,丰富一下饭桌。他的咖啡不掺乳脂或牛奶,每天喝两次,晚上的一次代替喝茶;但无论是咖啡还是茶,都煮得恰到好处。勤俭节约对他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休假时,他几乎花光了从洗衣店挣到的钱,但离市场还有相当长一段路,必须等待很久才能指望拿到*笔卖手稿的钱。除过去看望露丝,或者到姐姐葛特露那儿坐坐以外,他过的是隐士生活,每天至少完成普通人三天的工作量。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几乎不足五个小时,剩下的十九个小时埋头苦干,天天如此,只有钢筋铁骨的人才能与他抗衡。一分一秒他都不浪费。镜子上贴着单词的注解和发音,以便在刮脸、穿衣或梳头时默记。油炉旁的墙上也贴着这类表格,供他在煮饭时或洗盘子时记忆。他时不时地用新表格换下旧表格。看书中遇到生词或半生半熟的词,他便立刻抄下来。积到相当的数量,便用打字机打好,贴到墙上或镜子上。他甚至把表格装在衣袋里随身携带,上街时或者到肉店及杂货铺等着买东西时,便抽空复习。
这还不算,在阅读成名作家的作品时,他对他们的每项成果都十分关切,并寻找出他们成功的诀窍,有铺笔上的诀窍,有叙述和风格上的诀窍,也有表现观点、运用对比和警句的诀窍。所有的这一切他都制成表格加以研究。他并不着意模仿,而是从中吸取精华。他在表格中记载的是卓有成效、生动感人的表现手法。待研究了许多作家和记录下许多表现手法后,他才总结出了表现手法的一般性原则,从而为创造自己崭新、独特的风格,以及正确地权衡、估量和评价自己的风格,铺平了道路。以同样的方法,他还把感染力强的词句制成表格,这类词句是生龙活虎的语言,像硫酸一样具有腐蚀性,似火焰一般灼人,在平庸语言的荒漠中闪闪发光,带来醇香、甘美的气息。他始终探索的是深藏在内的原则,因为只有了解了事物的根由,他自己才能行动。他并不满足于美的表面光华。于是,他在自己拥挤不堪、既当卧室又为实验室的小屋里把美加以解剖——在这儿,有时可闻到煮饭的气味,有时则能听到外边西尔瓦家那帮孩子的喧闹声;在解剖了美,了解了美的五脏六腑之后,他就向自己创造美的目标接近了一步。
(2)马丁成名后
摩斯先生在都市饭店的前台见到了马丁,不知是为了别的事碰巧到了那里,还是专门请他吃饭来的。马丁心里可吃不准,不过他倒倾向于第二种假设。不管怎样,请他赴宴的是摩斯先生——露丝的父亲,一个曾经禁止他上门、解除了他和露丝婚约的人。
马丁没有生气,甚至连架子也没有摆。他原谅了摩斯先生,但心里却感到纳闷,不知对方如此低三下四究竟是怎么一种滋味。他没有直接拒绝邀请,而只是用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话搪塞了一下,并问候了他家里的人,特别是摩斯夫人和露丝。他非常自然、毫不迟疑地说出了露丝的名字,但未免有点吃惊,因为他的心不颤不抖,没有像昔日常有的那样脉搏加速跳动、热血奔涌。请他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他只接受了其中一部分人的邀请。有些人为了能请他吃饭,特意托人介绍跟他认识。对于这样一件愈演愈烈的小事,他一直都想不通。伯纳德·希金波森也请他去吃饭,这让他越加困惑。
他不由想起,在他饿得死去活来的那些日子,没有一个人请他去吃饭。那时他多么需要有顿饭吃啊!由于肚中无食,他手足无力、头昏眼花,饿得皮包骨头。世间的事真是矛盾。当他想吃饭的时候,没有人发出邀请,而现在他能买得起成千成万顿饭,食欲一天不如一天,请他吃饭的人却纷至沓来。到底是为什么?这其中无道理可言,也不是因为他本人的价值。他还是从前的他,甚至连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在那段时期创作的。摩斯夫妇曾责怪他游手好闲、逃避工作,还借露丝之口要他到事务所当个职员。他们明明知道他在写东西呀,因为露丝把他的一份份稿件都交给他们过目了呀。正是由于那些稿件,他的名字才上了所有的报纸,而正是因为他的名字上了所有的报纸,他们才请他去赴宴。
铁的事实是:摩斯夫妇当初看不上他或他的事业,所以不愿请他吃饭。因此,现在请他也不可能是看上了他或他的事业,而是看上了他的名声,因为他是个人尖尖——不请他请谁呢?——还因为他手里握着约十万块钱。这正是资产阶级社会衡量一个人的标准,难道还能指望着他们用别的标准去衡量吗?不过,他是有自尊心的,鄙夷这样的标准。他渴望别人看重的是他本人,或者是代表着他本人的作品。这是丽茜衡量他的标准。她把他的事业甚至看得一钱不值,而只看重他本人。管子工吉米以及那些老朋友也是拿这种眼光看待他的。跟他们在一起厮混时,这一点已被反复证实过——那个星期天在贝冢公园就是一个例子。他的事业是个狗屁。他们所喜欢并愿意为之而战的是马丁·伊登这个人——一个老伙伴和好朋友。
那么,露丝的态度呢?她喜欢他本人,这是无可置疑的。可尽管她喜欢他本人,她更喜欢的还是资产阶级衡量人的标准。他认为,她反对他写作主要是因为凭写作赚不来钱。她对他的《爱情组诗》就提过这样的意见。她也曾催促他去找工作。不错,她用的是“职业”这样一个高雅的字眼,但意思都一样,印在他脑海中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名称。他给她念他的所有作品——诗歌、故事、论文——《维基—维基》、《太阳的耻辱》等等。可她总是一个劲地催他去找份工作。
天啊!为了能配得上她,他拼命少睡觉,耗尽了精力写作。但这好像就不是工作似的!于是,这件小事愈变愈大。他身体健康、精神正常,按时吃饭,睡眠充足,然而这件愈变愈大的小事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出这样一个词语——“已完稿的作品”。
一个星期天他来到希金波森零售店的楼上,坐在伯纳德·希金波森的对面吃一顿丰盛的晚宴时,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喊出这样的话:“那些都是已完稿的作品呀!现在你请我来吃饭,可那时你看着我挨饿,不准我进你家的门,并诅咒我,还不是因为我不愿去找工作干。岂不知那些作品已经完稿,全都写得停停当当。而今我说话时,你心里尽管有自己的想法,却硬是不说出口来,随我说什么你都恭恭敬敬地聆听。我说你们这些人庸俗透顶,全是市侩小人,你非但不勃然大怒,反而嗯嗯呃呃地承认我的话大有道理,原因何在?因为我出了名,口袋里有的是钱,而不是因为我是马丁·伊登——一个非常好的人,一个有点头脑的人。如果我说月亮是生乳酪做成的,你也会同意我的看法,至少不会持否定的态度,还不是因为我有许多许多的钱。那些作品早已完稿;告诉你吧,正当你唾弃我,视我如粪土的时候,那些作品就已经写完啦。”
马丁虽然没有喊出声来,但这些念头却在咬啮着他的大脑,不停地折磨着他。不过,他面挂微笑,显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他的话愈来愈少,而伯纳德·希金波森粉墨登场,滔滔不绝讲了起来。他说自己也取得了成就,并为此感到自豪。他是个无师自通的人才,没有人帮助过他,所以他不欠任何人的情。作为一个公民,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抽泣。那抽泣是不由自主突然发出的,随后便强行压抑住了——待他觉察到这些,便转过了身去。紧接着,他霍地跳起了身。“露丝!”他叫了一声,显得又惊异又慌乱。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她紧靠在门边,一只手撑在门上,另一只手垂到身旁。她可怜巴巴地向他伸出双手,走了过来。当他牵住她的手,把她引到莫里斯安乐椅跟前时,他觉得那双手冷冰冰的。他又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宽大的把手上。他慌乱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心里,他和露丝的事已经结束,已经加了封印。他此刻的感觉,就好像雪莱温泉旅馆的洗衣房把整整一个星期的活突然送到了都市饭店来,让他马上洗干净。他几次想说话,但每一次都迟疑着没说出口。
“我来这里没人知道,”露丝以微弱的声音说,同时动人地笑了笑。“你说什么?”他问。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颇觉意外。她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噢,”他支吾了一声,随后就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的了。“看到你进来,我在外边又等了一会儿。”“噢,”他又支吾了一声。他的舌头还从来没有如此僵硬过。其实,他心里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到既困窘又难堪,但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想不出可说的话。雪莱温泉旅馆的洗衣房来送脏衣服,也比这好应付些。那时他可以挽起袖子,干活就是了。“后来你就进来啦,”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她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调皮的神情解开了脖子上的围巾。“*初我是在马路对面看见你的,当时你和那个姑娘在一起。”“噢,是的,”他简短地说。“我送她到夜校去。”
“你不高兴见到我吗?”两人又沉默了一阵之后,她问道。“高兴,高兴,”他急忙说。“不过,你到这里来是不是有点冒失?”
“我是溜进来的。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我想见见你。我想对你说,我当初真是太傻了。我来是因为我再也不能不来了,因为我的心在催促着我,因为——因为这是我的愿望。”
她从椅子上立起身,向他这边走过来。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急促地喘着气,随后投入了他的怀里。他豁然大度,生性随和,不愿意伤害别人的感情。他心里清楚,如果拒绝了她的献身,就等于给了她一个女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严重的伤害。
于是,他用胳膊把她抱住,紧紧地搂住她。然而,他的拥抱缺乏温情,只有接触,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抚。她投入了他的怀里,而他抱住了她,就是这么多。她紧偎在他怀中,后来换了个姿势,把手朝上摸去,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可这双手摸到的不是火焰一般的肌肉,这时的他觉得既尴尬又不舒服。
“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他问。“是冷了吧?要我生炉子吗?”
他移动了一下想脱出身去,可她却偎得更紧了,浑身似筛糠般颤抖着。
“只不过是有点激动而已,”她上下牙打着架说。“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的。瞧,我已经好些了。”她慢慢地就不再发抖了。他仍然搂着她,心里却不再感到纳闷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我母亲当时想让我嫁给查利·哈普哥德。”她说道。
“查利·哈普哥德就是那个满口陈词滥调的家伙?”马丁咕哝了一句。随后他又说道:“而今,你母亲大概想让你嫁给我吧。”他这话不是以提问的方式说出来的,而是带着肯定的语气。随即,他的版权钱数排成队伍在他的眼前飞舞了起来。“对此她不会反对的,我心里有数,”露丝说。
“她认为我有资格吗?”露丝点了点头。
“可是拿现在跟她解除咱们婚约的那个时候相比,我的资格一点都没有增加,”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没有变,仍是从前的那个马丁·伊登,只不过稍微堕落了些———我现在开始抽烟了。你从我嘴里闻不出来吗?”
她没有答话,仅伸展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动作既优雅又顽皮,指望结果跟从前的历次一样,他会吻她的手指。可是马丁的嘴唇连一点亲热的反应也没有。他等着对方把手指移开,然后又说了下去。“我没有变,仍然没有工作。我现在不找工作,而且将来也不会找。我依旧认为赫伯特·斯宾塞是一位伟大高尚的人,而勃朗特法官是十足的笨蛋。那天晚上我跟他吃了顿饭,所以不会搞错。”
“可是你却未接受家父的宴请。”她责怪地说。
“原来这事你也知道?是谁派他来的?是你的母亲吧?”她没有吭声。“原来真是她指派他来的,我当时就这么想过,我想这次你也是她派来的。”
“我来这里没人知道,”她反驳道。“你以为我母亲会允许这种事吗?”
“我只知道她会允许你嫁给我。”
她尖声叫了起来。“啊,马丁,别太绝情了。你还一次也没吻过我呢,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你想想我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她战栗了一下,朝四下里望了望,不过她的目光里有一半是好奇。“你想想,我所来的是什么地方。”
“我愿为你死去!我愿为你死去!”——丽茜的话在他的耳朵里回响。
“以前你为什么不敢冒险呢?”他刻薄地问。“当我没有工作,饥肠辘辘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冒险呢?现在的我跟从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个人,那个艺术家,那个马丁·伊登呀。多日来,我一直在心里提这样的问题——这不仅仅涉及到你的态度,也涉及到大众的态度。你看得出我没有变化,可是我那猛然倍增的身价却在不断地迫使我承认自身的变化。我骨头上还包着那些肉,身上还长着那十个手指和脚趾。我还是从前的我,没增长新的力量,没培养新的美德。我的大脑还是从前的大脑,甚至对文学或哲学也未产生新的看法。我本身的价值跟没有人理睬我的那个时候一样,可他们现在却开始理睬我了,这真让我想不通。显然,他们关心的并非我本人,因为我仍然是以前他们不理不睬的那个我。由此看来,他们感兴趣的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我身外的东西,一种不是‘我’的东西!想听听那究竟是什么吗?那是我所获得的名声。可名声并非我本人,它仅存在于他人的心目中。另外还有我已经挣到的以及正在挣的钱。但钱也不是我本人,它存在银行里,装在某某人的口袋里。你现在来找我,难道就图这些,图我的名声和钱吗?”
“你的话叫我心碎,”她抽泣了一声说。“你知道我爱你,正是因为爱你,我才到这里来的。”
“恐怕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他温和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一直爱我,那么,现在的爱为什么会比以前强烈得多?当初的爱为什么那么软弱,使你竟然抛弃了我?”
“忘掉往事,原谅我吧,”她充满激情地大声说。“我曾经爱了你那么长时间,你可不能忘本啊。而今,我来到你跟前,投入了你的怀抱。”
“我大概算得上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总是盯着秤星,想称称你的爱有多少分量,弄清那是什么种类的爱。”她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坐得笔直,用探询的目光把他打量了好半晌。她正要说话,半中腰却停了下来,没有说出口来。“你瞧,我是这样看的,”他继续说道。“那时的我跟现在的我毫无两样,可是除了我本阶层的人,好像谁都不喜欢我。我的书那时全都写出来了,可看过手稿的人似乎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其实,正是由于我的作品,他们反倒愈加不喜欢我。因为我写了那些作品,就好像我干了什么——至少说是降低身价的事情吧。人人见了我都说:‘找份工作吧。”
她动了动,想说反对的话。
“是的,是的,”他说,“除了你一个人,因为你劝我谋个职位。‘工作’这个俗里俗气的词,就像我的作品一样叫你反感,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告诉你,当我认识的人就像劝一个浪子改邪归正一样劝我找工作时,我也觉得这个词让人不舒服。再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的作品一出版,公众一开始青睐于我,就使得你的爱发生了质的变化。当初的马丁·伊登虽然已经把那些作品全部写出,你却不愿嫁给他。那时你对他的爱不够强烈,所以你不能嫁给他。可现在你的爱却强烈了起来。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你的爱情力量来自于我作品的发表和公众的青睐。对于你,我就不提版权税了,不过我敢肯定正是那些钱使你父母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自然,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高兴。但*为糟糕的是,这些使我对爱情,对神圣的爱情产生了怀疑。难道爱情如此庸俗,必须用出版的书籍和公众的青睐培育吗?看来是这么回事。我一直坐着思考这个问题,头都眩晕了。”
“可怜的脑袋呀,真够你呛的。”她伸出手,用手指抚慰地理着他的头发。“不要让你的脑袋再眩晕了。让咱们从新开始吧。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我知道自己不该太软弱,屈从于母亲的意志。我真是不应该呀。我常听你以宽厚的态度说:人免不了会犯错误,会有缺点。把你的宽厚也给我一点吧。我错了,请原谅我。”
“哦,我原谅你,”他急忙说。“当实际上没有什么可原谅的时候,原谅别人是不费难的,你做的事情没有一桩需要得到原谅。人是按照自己的世界观行事的,不必强求。这就像我不必因为自己没有去找工作而请求你原谅一样。”
“我当时是出于好意,”她抗辩道。“这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一方面爱着你,一方面却不怀好意。”
“不错。可你的那片好意会毁掉我的。”
“是啊,是啊,”他见她要反驳,便抢着说道,“你可能会毁掉我的写作和我的事业。现实主义适合于我的天性,可资产阶级的精神和现实主义是相互抵触的。资产阶级是懦夫,他们害怕生活。你所做的一切是让我也害怕生活。你希望能塑造我,把我塞进一个狭小的生活框架里,那里的价值是空洞的、虚伪的和庸俗的。”他觉得她不服气地动弹了一下。
“庸俗——彻头彻尾的庸俗,依我看是资产阶级教养及文化的基础。正如我说的那样,你希望能塑造我,用你们的阶级理想、阶级价值和阶级偏见把我改造成你们那个阶级当中的一员。”他伤心地摇了摇头。“即便现在,你也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你在我的话中所理解的,并非我想表达的意思。我的话在你看来荒诞不经,可对我却是实实在在的。你很可能会感到有些不解,会惊奇地想:这个野小子,刚从荒蛮的泥沼中爬出来,竟然对我的阶级评头论足,说我的阶级庸俗。”
她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由于情绪不安,身子一阵阵抖动着。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又管自说了下去。“你现在却想重温旧情,想得到我,和我结百年之好,不过,我可会说,如果我的书没有打响,我倒还会是现在这个样,而你却不会来找我。全都是因为他妈的那些书——”
“别说脏话。”她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责备先是吓了他一跳,可接着他便刺耳地哈哈笑了起来。
“瞧,又来啦,”他说,“在此关键时刻,正当你终身幸福危若累卵之际,你又像过去一样害怕起了生活——害怕生活,害怕朴实的脏话。”
他的话把她一激,使她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是多么的幼稚。不过,她觉得他过分地夸大其词,于是心里有些气愤。他们好半天默默无言地坐着,她绝望地思索着,而他则在追忆着他的那份逝去的爱。他现在才发现,他没有真心爱过她。他所爱的是一个理想化的露丝,一个他一手创造的天仙,爱的是他的爱情诗当中所描绘的那个金光闪闪、灿烂耀目的精灵。这个满身资产阶级的缺点,脑子里无可救药地装满了资产阶级思想的真正的资产阶级的露丝,他却从来都没有爱过。
她突然开口说了话。“我知道你的这番话是有道理的。我害怕生活,过去对你爱得不够,可现在我已经学会了怎样去爱。我爱你的现在,爱你的过去,甚至还爱你成长的道路。我爱你与那个被你称为我的阶级的不同之外,爱你的那些我虽然不理解,但相信一定会理解的观点。我将全力以赴去了解你的信仰。连你抽烟和说脏话我也要爱,因为它们是你的一部分。而且,我还可以学嘛。在刚才的十分钟里,我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敢冒风险来这里,就证明了我学习的成果。啊,马丁!——”她抽咽着,紧偎在他身上。
这一回,他才怀着怜悯之心温情地拥抱了她,而她感激涕零,高兴地晃动了一下身子,脸上散发出异彩。“为时太迟了。”他说着,想起了丽茜的那席话。
“我已患病在身——啊,病的不是我的躯体,而是我的心灵,我的大脑。我好像对什么都不看重,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如果几个月前你能像现在一样,事情就会不同,如今太迟了。”
“还不算太迟,”她叫喊道。
“我会让你看到的。我要向你证明我的爱已经加深,这份爱对我来说已经超越了我的阶级,超越了我所珍重的一切。资产阶级所珍重的一切都会遭到我的蔑视。我不再害怕生活。我要离开父母,不在乎我的朋友怎样嘲笑我。我愿立时就搬到这里来。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同居。和你在一起,我会感到自豪和幸福。假如说我曾经背叛过爱情,那么现在为了爱情,我将背叛以前使我产生背叛行动的所有人。”她站在他面前,两眼闪闪发光。
“我在等待,马丁,”她低声说,“等着你接受我。你瞧瞧我。”
他瞧了瞧她,心里赞叹不已。她补偿了自己过去的欠缺,终于挺直了腰杆,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摆脱了资产阶级习俗铁的桎梏。她是那样了不起和出类拔萃,又是那样不顾一切。可是,他到底怎么啦?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引起他的激情或打动他的心。他只是从理智上觉得她了不起和出类拔萃。在这个应该迸发出火一般热情的时刻,他却在冰冷冷地对她进行评估。他心里没有受到感动,觉察不到一丝一毫对她的欲望。这时,他又想起了丽茜的话。“我病了,病得很重,”他绝望地摆了摆手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病得这么严重。有样东西从我的心里消失了。我素来不害怕生活,但做梦也想不到会对生活感到餍足。我的心里被生活填充得严严实实,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再产生欲望了。如果我的心里还有空地方,现在我一定会接受你的。你看得出我病得有多么厉害。”
他把脑袋朝后一靠,合上了眼睛。像一个哭泣的孩子,透过瞳孔上蒙着的一层模糊的泪水,一望到阳光便忘了内心的悲哀,马丁看见眼睑里出现一丛丛草木,看见火热的由光穿过枝叶发出耀眼的光芒,便忘掉了自己的病,忘掉了露丝的存在和所有的一切,那绿茵茵的草木并没有给人以宁静感。那阳光太强烈、太灿烂,看了让人觉得眼痛,可他还是在望着,自己也不知这是为什么。
作者: 伊索
简介:
《伊索寓言》是关于动物、大自然和神的简短寓言集,以诗或散文的形式结集,囊括了人与人之间一切可能出现的关系,以及一切关于伦理和倾诉的欲望。伊索创造了一个神奇的动物世界,里面的动物不仅能说会道,还有着与人一样的烦恼和智慧,可以说是现实社会的微观缩影。伊索在这个动物世界中想要表达和讽喻的恰恰是人类社会中人性的贪婪、愚蠢,同时也歌颂忠诚、诚实等美德。因此,不仅儿童,成人也能从中体悟到人生的哲思。《伊索寓言》也教会我们如何与复杂的现实世界相处,如何为人处世,这点尤其重要。
本译本以德国托伊布纳“希腊罗马作家丛书”中《伊索寓言汇编》1970年版古希腊文为译作,收录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寓言故事,如《狐狸与葡萄》《农夫和蛇》《龟兔赛跑》等。
【目录】
一、鹰和狐狸/
二、鹰、穴鸟和牧人/
三、鹰和屎壳郎/
四、野山羊和牧人/
五、猫和母鸡/
六、伊索在船坞里/
七、狐狸和山羊/
八、狐狸和狮子/
九、狐狸和豹/
十、狐狸和猴子/
十一、狐狸和葡萄/
十二、失掉尾巴的狐狸/
十三、狐狸和荆棘/
十四、狐狸和伐木人/
十五、肚胀的狐狸/
十六、翠鸟/
十七、渔夫/
十八、狐狸和面具/
十九、沉船落难的人/
二十、好自我吹嘘的全能运动员/
二十一、许空愿的人/
二十二、人和半羊人/
二十三、好恶作剧的人/
二十四、瞎子/
二十五、占星师/
二十六、狐狸和狗/
二十七、农夫和他的孩子们(之一)/
二十八、两只青蛙/
二十九、青蛙要国王/
三十、牛和车轴/
三十一、北风和太阳/
三十二、未鸣鸟/
三十三、农夫和狗/
三十四、农夫和他的孩子们(之二)/
三十五、巫婆/
三十六、老太婆和医生/
三十七、寡妇和母鸡/
三十八、老人和死神/
三十九、农夫和蛇/
四十、演说家德马德斯/
四十一、被狗咬了的人/
四十二、行路人和熊/
四十三、年轻人和屠夫/
四十四、两个行路人/
四十五、两只青蛙/
四十六、橡树和芦苇/
四十七、养蜂人/
四十八、海豚和猴子/
四十九、鹿和狮子(之一)/
五十、鹿/
五十一、鹿和狮子(之二)/
五十二、鹿和葡萄树/
五十三、猫和老鼠/
五十四、苍蝇/
五十五、狐狸和猴子/
五十六、驴、公鸡和狮子/
五十七、猴子和骆驼/
五十八、两只屎壳郎/
五十九、鸫鸟/
六十、生金蛋的鸡/
六十一、赫尔墨斯和雕塑匠/
六十二、赫尔墨斯和忒瑞西阿斯/
六十三、蝮蛇和水蛇/
六十四、两条狗/
六十五、母亲和她的女儿们/
六十六、蝮蛇和狐狸/
六十七、小山羊和狼/
六十八、狼和山羊/
六十九、宙斯、普罗米修斯、雅典娜和摩莫斯/
七十、穴鸟和鸟类/
七十一、宙斯和阿波罗/
七十二、马、牛、狗和人/
七十三、宙斯和狐狸/
七十四、赫拉克勒斯和普路托斯/
七十五、蚂蚁和蝉/
七十六、医生和病人/
七十七、捕鸟人和眼镜蛇/
七十八、螃蟹和狐狸/
七十九、骆驼和宙斯/
八十、种菜人和狗/
八十一、弹唱歌手/
八十二、穴鸟和大鸦/
八十三、大鸦和狐狸/
八十四、穴鸟和狐狸/
八十五、大鸦和蛇/
八十六、穴鸟和鸽子/
八十七、胃和脚/
八十八、逃走的穴鸟/
八十九、狗和厨师/
九十、猎狗和狐狸/
九十一、衔肉的狗/
九十二、狗和狼/
九十三、饥饿的狗/
九十四、猎狗和野兔/
九十五、蚊子和公牛/
九十六、核桃树/
九十七、骆驼/
九十八、兔子和青蛙/
九十九、狮子和农夫/
一○○、狮子和青蛙/
一○一、狮子和狐狸/
一○二、狮子和公牛/
一○三、狮子和海豚/
一○四、狮子和熊/
一○五、狮子和兔子/
一○六、狮子、驴和狐狸/
一○七、狮子和老鼠/
一○八、狮子和驴/
一○九、狼和羊(之一)/
一一○、狼和马/
一一一、狼和小羊/
一一二、狼和鹭鸶/
一一三、狼和山羊/
一一四、狼和老太婆/
一一五、狼和绵羊/
一一六、狼和牧人/
一一七、狼和羊(之二)/
一一八、狮子和狐狸/
一一九、狼和小山羊/
一二○、卖卜者/
一二一、老鼠和黄鼠狼/
一二二、蚂蚁/
一二三、蚂蚁和鸽子/
一二四、年轻的浪子和燕子/
一二五、病人和医生/
一二六、蝙蝠和黄鼠狼/
一二七、樵夫和赫尔墨斯/
一二八、行路人和梧桐树/
一二九、行人和蝮蛇/
一三○、行人和枯树枝/
一三一、行人和赫尔墨斯/
一三二、小猪和狐狸/
一三三、驮盐的驴/
一三四、驴和骡子(之一)/
一三五、驮神像的驴/
一三六、野驴/
一三七、驴和蝉/
一三八、驴和赶驴人/
一三九、驴和狼(之一)/
一四○、驴和狮子皮/
一四一、买驴/
一四二、驴、大鸦和狼/
一四三、驴、狐狸和狮子/
一四四、驴和骡子(之二)/
一四五、捕鸟人和山鸡/
一四六、母鸡和燕子/
一四七、捕鸟人和冠雀/
一四八、捕鸟人和鹳鸟/
一四九、骆驼/
一五○、蛇和蟹/
一五一、蛇、黄鼠狼和老鼠/
一五二、捉蟋蟀的小孩/
一五三、偷东西的小孩/
一五四、口渴的鸽子/
一五五、鸽子和乌鸦/
一五六、猴子和渔夫/
一五七、富人和哭丧女/
一五八、牧人和狗/
一五九、牧人和大海/
一六○、牧人和羊/
一六一、牧人和小狼/
一六二、喜欢开玩笑的牧人/
一六三、行路人和大鸦/
一六四、普罗米修斯和人/
一六五、两个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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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寓言是一种为人们普遍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在欧洲寓言史上,历史*久远、影响*广的当推古希腊的《伊索寓言》。
伊索被公认为古代希腊*杰出的寓言作家,享誉古今,不过人们关于他的生平却知之甚少。现今关于伊索生平*重要的一段历史记述见于古希腊“历史之父”希罗多德(约公元前484—约前425)的《历史》第2卷。根据希罗多德的叙述和一些其他材料,人们一般认为,伊索是公元前6世纪人。他可能出生于小亚细亚的弗律基亚,曾经在一个名叫克珊托斯的人家为奴。由于天资聪颖而获得自由,曾游历各地,给人们讲述各种寓言故事,深受人们喜爱。后来他受派遣出使得尔斐,遇害身亡。
公元前5世纪有一幅希腊瓶画,画着一个外貌丑陋的老头,躬身而坐,面对一只狐狸,可能这就是人们想象中的伊索。古代寓言作品本身主要是普通劳动者源自生活实践的创作,集中体现人们的共同智慧,瓶画上伊索的这一形象也集中体现了人民的理想:出身卑微,但富有智慧;相貌丑陋,但心灵高尚。
伊索寓言的基本特点是故事简明、生动,思想内涵丰富、耐人寻味。伊索寓言大部分由拟人的动物故事构成。这些动物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又很自然逼真,这是寓言创作者们对动物的习性进行深刻、认真地观察和对其周围的生活进行深入体会的结果。
伊索寓言给人们的教训是多方面的。它通过狮子、狼等强大动物揭露强者的横暴和凶残本性,通过小羊、兔子等弱小动物表现弱者的淳朴和天真,通过这些动物的生活经历和交往再现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通过这些动物的不同遭遇告诫人们要友爱、真诚,克服各种恶性,做事要顺应自然规律等。正是这些生动、有趣的故事和有益的教训赋予了伊索寓言以强大的生命力,经久不衰。不过伊索寓言中的动物性格尚不完全固定,与后来的寓言中人们所习见的比较定型的性格特征是不一样的。此外,寓言故事后所附的“教训”,有一些与故事本身不很切合,显然是后人添加的。
伊索寓言对后世寓言创作有很大影响,其中古代*出色的代表作家是费德鲁斯和巴布里乌斯。费德鲁斯是公元1世纪人,可能是在罗马长大,并且受到较好的教育。他初为奥古斯都的皇家奴隶,后来被释放。他用拉丁语创作、写作寓言,传世寓言5卷。他在其著作的第1卷开篇时说:
寓言创造者伊索发现了这些材料,
我用六音步诗格把它们琢磨润色。
他在这里说明了他的寓言创作与伊索寓言之间的关系。
巴布里乌斯生活在公元前1世纪后半期至公元2世纪前半期。他可能是一个罗马人,但生活在帝国东部,用希腊语写作。巴布里乌斯的寓言未能完全传世,现传巴布里乌斯寓言故事140多则,合为两卷。这些寓言约有三分之二取材于伊索寓言,可见巴布里乌斯的寓言创作与伊索寓言的关系比费德鲁斯的更紧密。
在费德鲁斯和巴布里乌斯之后,伊索寓言继续得到传承,或成为修辞学家们进行演说练习的题目,或成为人们日常进行寓言创作的对象。《伊索寓言》曾经影响到后代欧洲的寓言创作,如法国的拉·封丹(1621—1695)、德国的莱辛(1729—1781)和俄国的克雷洛夫(1769—1844)等。
《伊索寓言》很早便传入我国。根据现有史料记载,伊索寓言是在明朝时期随着“西学东渐”的潮流首先传入我国的西方著作之一。我国*部伊索寓言译本是《况义》,印行于明天启五年,即公元1625年。译本正文收寓言22则,附录收寓言16则,共38则。纵观内容,广泛流传的伊索寓言《大鸦和狐狸》《衔肉的狗》《狮子与狼与狐狸》《田野的老鼠与城市的老鼠》《驮盐的驴》等皆见于其中。
我国*部从英文转译的《伊索寓言》译本出版于1840年,标题为《意拾喻言》,含寓言82则。此后直至当代,又不断有各种形式的译本或译述本出版,表明伊索寓言在我国流传之广泛。特别是近年来,伊索寓言继续保持着它的强大生命力,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老少咸宜。
本译本是根据德国托伊布纳《希腊罗马作家丛书》中《伊索寓言汇编》1970年版古希腊文译作的。
王焕生
作者: 莫泊桑
简介:
《漂亮朋友》是莫泊桑*著名的长篇小说,一经出版便引发轰动,几个月内再版三十余次,获得广泛赞誉,连恩格斯也表示要向莫泊桑“脱帽致敬”。
故事发生在19世纪后半叶的法国巴黎,主人公杜洛华在贫困潦倒时遇到了老战友,后当上了《法兰西生活报》的记者,通过漂亮的样貌和取悦女人的手段,先后借三个女人上位,*终成为百万富翁的女婿、巴黎上流社会的红人。小说的结尾暗示他即将当上参议院、内阁部长,前途还远大着呢!
莫泊桑用生动的故事、细腻的手法、清新的语言刻画了19世纪后半叶,法国巴黎上流社会男盗女娼的淫乱之风,对政治、新闻界与金融界的狼狈为奸进行了犀利的批评与抨击。小说自出版以来,先后被译成多种文字,迄今畅销不衰。
【免费在线读】
*卷
*章
乔治·杜洛华拿一百苏苏为法国货币,1法郎可兑换20苏。硬币埋单,接过女收款员找的零钱,便走出餐馆。
他长得一表人才,还保留着当下级军官时的威仪,这会儿挺直腰身,以军人的习惯动作捻了捻小胡子,他对晚餐迟到的顾客迅疾一扫,就像老鹰紧盯猎物一样。
几个女人已经抬起头来注视他,有三名青年女工,还有一个半老徐娘的音乐教师,她是个头发不整、帽子落满灰尘、衣裙歪斜的邋遢女人,还有陪同丈夫的小市民,看样子全是这家廉价大众餐馆的常客。
杜洛华来到街上,伫立了片刻,思索着接下来该干什么。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口袋里只剩下三法郎四十生丁生丁,法国辅币,一百生丁合一法郎。,要支撑到月底。这就意味着面临两种选择:要么用两顿晚餐不用午餐,要么用两顿午餐不用晚餐。午餐二十二苏一顿,而晚餐为三十苏,如果只用午餐,那还能剩下一法郎二十生丁,又顶两顿小吃,可以在街上吃点面包夹红肠,喝两杯啤酒。这就是他的主要花销,也是他夜晚的主要娱乐。转念至此, 他便沿着洛蕾特圣母院街朝下坡走去。
他走路的姿势,还像身穿轻骑兵军装时那样,昂首挺胸,仿佛刚下马似的双腿微微叉开,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勇往直前。他那顶高筒礼帽已然破旧,斜压在耳朵上,鞋跟踏在铺石马路上嗒嗒作响,但他仍然摆出退伍军人轩昂的派势,傲视行人、房舍,甚至整座城市。
他那套衣服也就值六十法郎,但是潇洒的风度犹存,十分惹眼,虽略显庸俗了点儿,但毕竟衣冠楚楚。他有着高高的个头儿,相貌堂堂,两撇翘起的小胡子仿佛长在唇上的青苔,蓝眼睛非常清亮,一头近棕褐色的金发自然卷曲,正中分缝儿,活像通俗小说中的反面人物。
正值夏夜,巴黎憋闷难耐,像蒸汽浴室一样燠热,在夜色中憋得人大汗淋漓。阴沟的花岗岩洞口喷出一股股臭气;设在地下室的厨房,也从低矮的窗户朝街上散发泔水和剩浇汁的腐臭味。
那些门房都穿着衬衫,骑在草垫椅上,在各自的门洞里抽着烟斗。行人都光着头,帽子拿在手上,拖着沉重的脚步。
乔治·杜洛华走在林荫大道上,又停下脚步,心中犹豫不决,不知做什么好。现在,他想去香榭丽舍大街和布洛涅树林大街,好在树下呼吸点新鲜空气,但是还有一种欲望也在撩拨他,他盼望能有一次艳遇。
会有什么样的艳遇呢?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在等待,每天从早到晚,足足等了三个多月。不过,他仗着漂亮面孔和风流举止,有时说不上在哪儿也偷了点儿情,但是他总希望再多些,再有味些。
囊空如洗,又热血沸腾,在街头巷尾碰上浪荡的女人,他更是欲火中烧。那些女人柔声招呼:“漂亮的小伙子,跟我来好吗?”他哪敢跟着去呢,付不起钱啊。况且,他还在等待另一种际遇,另一种亲热,少几分庸俗的艳遇。
然而,他爱去妓女云集的场所,如她们出入的舞厅、咖啡馆,以及她们兜客的街道。他爱同她们接近,同她们交谈,随便以“你”称呼她们,闻着她们身上郁烈的香水味,感受同她们在一起的滋味。她们毕竟是女人,是*性爱的女人,他绝不像出身高贵的那种男子,天生就鄙视她们。
他随着热得发昏的人流,拐上去玛德莱娜教堂的方向。路两旁大咖啡馆客满为患,漫溢到了人行道。只见灯火通明,顾客面前的小方桌或圆桌上摆着玻璃杯,盛有红黄绿褐等各种颜色的饮料。大肚长颈瓶中,透明的粗冰柱亮晶晶的,冰镇着澄澈悦目的饮用水。
杜洛华不觉放慢脚步,嗓子干渴,真想喝点什么。
这种夏天的夜晚,又热又渴,实在难以忍受,他想象着清凉饮料流进口中的那种快感。可是今天晚上,哪怕只喝两杯啤酒,第二天的那顿经济晚餐也就泡汤了,而月底饥肠辘辘的滋味,他早已刻骨铭心了。
他心中暗道:我一定得支持到十点钟,再去美洲人咖啡馆喝杯啤酒。真他妈的见鬼!怎么渴得这么厉害!他又瞧瞧坐在那里喝酒的人,他们正随心所欲地解渴畅饮。他经过一家家咖啡馆,摆出一副又放肆又快活的神情,打量每个顾客的外貌衣着,估摸他们身上能带多少钱。一股怒火袭上心头,他恼恨安安稳稳坐着的那些人。搜搜他们的腰包,准能掏出金币、银币和零钢镚儿。平均起来,每人至少能有两枚金路易金路易,法国金币,币上铸有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等人头像,1路易约为20法郎。,每家咖啡馆有百十来人,两枚金币乘以一百,就合四千法郎啊!他口里嘟囔着:“这些蠢猪!”同时大摇大摆,显出优雅的姿态。在街角暗处若能逮住那么一个,那就毫不客气,非扭断他脖子不可,就像从前大演习时捉农家的鸡鸭那样。
这时,他想起在非洲的那两年军旅生涯,想起在南部省南部省,是法属殖民地象牙海岸的旧称。小哨所里如何勒索阿拉伯人。有一次,他们到乌勒德阿拉纳部落为非作歹,干掉了三个人,他和伙伴捞了二十只鸡、两只羊,以及黄金和半年的笑料,想到这里,他的嘴唇掠过一丝残忍而快意的微笑。
后来始终没有查出杀人凶手,其实也没有认真查,阿拉伯人算什么,简直就是天生的猎物。
在巴黎可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总不能挎刀持枪,明火执仗地抢掠,一点儿王法也没有。他感到他的内心还充满着被征服国为所欲为的下级军官的全部本能。自不待言,他十分怀念在沙漠中度过的那两年。多遗憾没有留在那里啊!原指望回国要比待在那里强,哪料现在! 嘿,是啊,现在,可有好瞧的啦!
他舌头在嘴里打卷儿,咂咂有声,仿佛验证口腔的确干得要命。
周围人潮涌动,显得衰竭而迟缓了,他头脑中充斥着这个念头:这帮畜生,这些蠢货,坎肩口袋里都装着钱。他用口哨吹着欢快的小调,横着膀子冲撞行人。被撞的男人,回头骂骂咧咧,而女人则嚷一声:“简直是一头牲口!”
他经过滑稽歌剧院,在美洲人咖啡馆对面站住,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喝一杯啤酒,也实在焦渴难熬。他站在马路中间,在下决心之前,他望了望有光亮的大钟,才九点一刻。他深知,一满杯啤酒只要放到面前,他会一口气喝下去。过后呢,一直到十一点钟,他又该干什么呢?
他走过去了,心中暗道:我一直走到玛德莱娜教堂,然后再慢步折回来。
他走到歌剧院广场边上,碰见一个胖胖的年轻人,那张面孔,模模糊糊好似在哪儿见过。
于是,他开始尾随那个人,边走边搜索记忆,口中念念有词:“见鬼,这家伙,我是在哪儿认识的呢?”
他搜遍脑海,也想不起来。继而,猛然间——这也是记忆的一种怪现象——头脑里出现了同一个人,没有这么胖,但要年轻些,穿一身轻骑兵的军装。于是他高声叫道:“嘿,弗雷吉埃!”他拉长脚步,赶上前去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回头瞧瞧他,问道:“先生,您叫我有什么事儿?”
杜洛华笑起来:“你认不出我来啦?”
“认不出来。”
“乔治·杜洛华呀,第六轻骑兵团的。”
“哎呀!老兄!你好吗?”弗雷吉埃伸出双手。
“很好,你呢?”
“唔!我嘛,不怎么样。想想看,现在我这肺,就跟纸浆一样。我返回巴黎那年,在布吉瓦尔布吉瓦尔,巴黎西部的一个美丽村庄。19世纪时许多艺术家聚集于此。得了支气管炎,一年要咳嗽六个月,到现在有四个年头了。”
“哦!看样子,你倒挺结实的。”弗雷吉埃抓住老战友的胳膊,向他谈起自己的这个病,如何治疗,大夫如何诊断,他身不由己,又如何难遵医嘱。医生要他去南方过冬。真的,他能去吗?他结了婚,又当了记者,这一行干得正火呢。
“我在《法兰西生活报》主持政治栏,给《救国报》报道议院动态,还不时给《环球》文学专栏写文章。就这样,我这条路走出来了。”
杜洛华诧异地端详他,他变多了,也成熟多了。现在,他一身庄重的打扮,一副自信的样子,还多了一个酒足饭饱的肚子,言谈举止,都有了一种派头。想当年,他又干又瘦,腿脚灵便,总好乱冲乱撞,滋事吵闹,似乎总有精神,一刻也不肯消停。只三年的时光,巴黎就让他变了个人。现在,他身体肥胖,神情严肃,虽然不过二十七岁,两鬓已生出白发了。
弗雷吉埃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杜洛华回答:“随便转转,然后回去。”
“那好,陪我去报社好吗?有几份校样要改,然后,我们一起去喝杯啤酒。”
“我跟你去。”
他们俩挽着胳膊走了,只有老同学或者老战友,才会留下这种亲热关系。
“你在巴黎干什么?”弗雷吉埃问道。
杜洛华耸耸肩膀:“照直说吧,我快饿死了。当时服役期一满,我就一心想回到这里,为了……为了发家致富,确切地说,在巴黎混个生活。现在,我在北方省铁路办事处当职员,干了有六个月了,年薪一千五百法郎,仅此而已。”
弗雷吉埃喃喃道:“天哪,油水可不大。”
“这话我信。可是,我怎么能混出头来呢?我在这里单枪匹马,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人推荐。要干一番事业,我有那个心,却没那个路子啊。”
老战友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就像一个实干家审视一个对象,接着口气十分肯定地说:“喏,老弟呀,在这里,什么都取决于胆量。稍微机灵点的人,当部长比当办公室主任还容易。要让人承认你,而不是去求人。真见鬼,你就没有找到好一点儿的差事,去北方铁路当什么职员?”
杜洛华应声说:“到处找遍了,一无所获。不过,这阵子,我倒瞄上个差事。贝勒兰驯马场有意聘我当骑术教练。若是应聘上,*我也能挣上三千。”
弗雷吉埃猛然站住:“别干那种蠢事,给一万法郎也不干。你一干上那个,前程就断送了。你在办公室里工作,至少不抛头露面,谁也不认识你,等到有了本事,你就可以离开办公室,去闯自己的天下。然而,一旦当上骑术教练,那就完蛋了。就像到一家全巴黎人都去用餐的饭店当领班一样,你一旦给上流社会的人或子弟上了骑术课,他们就再也不会平等待你了。”
他住了口,思考几秒钟,然后问道:“你有高中毕业证书吗?”
“没有,两次会考都没通过。”
“没关系,反正你念完了高中课程。如果有人提到西塞罗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古罗马执政官,著名演说家,以善于雄辩而闻名。或者提比略提比略(公元前42—公元37),罗马帝国第二位皇帝。,你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吧?”
“嗯,差不多。”
“好吧,会摆弄这些玩意儿的,也就那么二十来个书呆子,此外,谁也不见得知道得更多。喏,给人以强人的印象并不难,关键的关键,就是别露怯,让人当场看出你无知。要施展手段,避开难题,绕过障碍,借助字典把别人难倒。要知道,人不都是那么愚蠢,那么无知嘛。”
他侃侃而谈,俨然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微笑着注视纷纷走过的行人。不料,他突然咳起来,只好站住,让这阵咳劲过去,然后,他声调沮丧地说道:“这支气管炎,就是治不好,你说烦人不烦人。现在还是大夏天呢。唔!今年冬天,我要去芒通芒通,法国东南部城镇,昵称“法国珍珠”,因盛产柠檬而得名。养病,管他呢,健康*。”
二人走到鱼市大街一扇大玻璃门前,玻璃门的正反两面贴了报纸,有三个人停在那儿看报。
由煤气灯光勾画出的几个火红大字,就像一条标语,排列在门的上方:《法兰西生活报》。闲逛的人经过这里,一走进几个大字投射的亮光中,就赫然显现,如临白昼那样清楚,继而又倏忽没入幽暗中。
弗雷吉埃推开这扇门,说了一声:“进去吧。”杜洛华便走了进去,登上外面整条街都看得见的又豪华又肮脏的楼梯,来到一间前厅,看见两名员工向他的老战友问好,*后停在看似接待室的房间门口。这间屋子到处是灰尘,凌乱不堪,绿色的假丝绒椅子套污迹斑斑,还有破洞,好像老鼠咬的。
“先坐这儿,”弗雷吉埃说道,“过五分钟我就回来。”
这间屋子有三个门,他从一扇门出去了。
这里飘浮着一种奇异特殊的气味,难以描摹,正是编辑部的气味。杜洛华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有些拘束,尤其感到诧异。不时有人从一扇门跑进来,从他面前经过,又从另一扇门出去,根本来不及看清他们的面孔。
时而是年轻人,非常年轻,一副忙碌的样子,跑起来一阵风,手里拿的一张纸直飘动。时而是排字工,沾满黑渍的粗布工作服里露出雪白的衬衣领,以及类似上流社会人物穿的毛料裤。他们走路小心翼翼,手里捧着印了字的一叠叠纸,正是刚印出来而墨迹未干的校样。有时还走进来一位小个子先生,那身漂亮的打扮未免过分显眼,礼服紧紧箍住身子,裤子像模具似的裹着大腿,尖尖的皮鞋束缚着双脚,他就是报道夜晚社交新闻的记者。有的人,神情严肃,极有派头,戴着平檐高筒礼帽,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显得与众不同。
弗雷吉埃终于回来了,他挽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那人三四十岁,身穿黑礼服,上扎白领带,棕褐色头发,两撇小胡子尖尖地翘起来,一副放肆而踌躇满志的神态。
弗雷吉埃对他说:“再见,亲爱的大师。”
那人同他握手:“再见,亲爱的。”
说罢将手杖往腋下一夹,吹着口哨下楼去了。
杜洛华问道:“那人是谁?”
“他就是雅克·里瓦乐,你应当知道,大名鼎鼎的专栏作家,剑术决斗专著的作者。他来看自己的清样。他和加兰、蒙代尔都极富才智,在巴黎社会新闻专栏作家中,占头三把交椅。他给本报每周写两篇文章,每年就能挣三万法郎。”
他们正离开,又遇到个矮胖的先生。只见那人留着长发,浑身邋里邋遢,上楼跑得气喘吁吁。
弗雷吉埃向那人深鞠一躬,让过去之后,他就对杜洛华说:
“诺尔贝·德·瓦莱纳,诗人,是《死去的多少太阳》的作者,又是一个稿酬特别高的人,他向我们提供一个短篇就拿三百法郎,而每篇*长也不过三百行。走吧,去那不勒斯人咖啡馆,我渴得要命。”
他们到咖啡馆一落座,弗雷吉埃就嚷道:“来两杯啤酒!”
他端起杯,一口气就灌下去了,而杜洛华却一口一口慢慢喝,仔细品味,就好像品尝玉液琼浆那样。
他的同伴默不作声,若有所思,过了半晌,突然说道:“你干吗不试试记者这一行呢?”
杜洛华不免一惊,看了看同伴,迟疑地说道:
“可是……要知道……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东西啊。”
“嗳!试一试嘛,先干起来再说。我可以用你,派你去搜集材料,联系些事情,拜访些人。开头一段时间,每月你大约能挣上二百五十法郎,车马费另报。我去跟社长说说,你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啦!”
“那好,先做一件事儿:明天到我家来吃晚饭。我只邀请五六位客人,有老板华尔特先生和他夫人、雅克·里瓦乐和诺尔贝·德·瓦莱纳——这两个人,刚才你见过了,还有我太太的一位女友。就这么定了,好吗?”
杜洛华迟疑不决,一时面红耳赤,显得非常为难,他终于讷讷地说道:
“要知道……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弗雷吉埃不禁目瞪口呆:
“没有礼服?糟糕!这可是必不可少的。喏,在巴黎混,没有床睡觉可以,没有礼服可不行。”
接着,他搜了搜自己坎肩的口袋,掏出一小把金币,捡出两枚金路易,放到老战友面前,口气特别亲热地说:
“先用着,有了再还我。用分期付款方式或租或买都行!把需要的衣服置办齐。你自己置办吧,反正明天来我家吃晚饭,七点半,水泉街17号。”
杜洛华小心谨慎地收起钱,磕磕巴巴地说道:
“你真是太好了,我万分感激……请相信,我绝不会忘记……”
对方接口说道:“好啦,别说了。再来杯啤酒,好吗?”
他随即喊了一声:“伙计,两杯啤酒!”
等喝完了酒,他又问道:
“再去逛一逛,一个钟头,好吗?”
“当然了。”
于是,他们又朝玛德莱娜教堂走去。
“干什么好呢?”弗雷吉埃问道,“有人说,在巴黎,一个闲逛的人,也总是有营生可干的。其实不然。就拿我来讲,到了晚上,我想随便走走,就不知道去哪儿好。到布洛涅树林去兜一圈吧,那要有一个女人陪伴才有意思——可不是总有现成的,随手就能拉来一个;去音乐咖啡厅吧,给我那药店老板和他老婆开开心还行,打发我可不成。那么,干什么呢?无事可干。这里有座消夏公园就好了,就像蒙索公园蒙索公园,位于巴黎东城十七区,是巴黎历史*悠久的公园之一。那样,夜晚也开放,可以坐在树下,一边喝清凉饮料,一边欣赏优美的音乐。不要搞成娱乐的场所,而是漫步的地方,门票很贵,以便吸引美丽的贵妇人。小径铺着细沙,有电灯照明,想散步就散步,想坐下就坐下,可以就近,也可以在远处欣赏音乐。从前穆萨尔游乐园就差不多,不过,那儿有点像低级舞场,净演奏舞曲,地方不够宽敞,树荫不够多,也没有多少幽暗的角落。应当建一座非常美丽、非常大的花园。那多吸引人啊!真的,你想去哪儿?”
杜洛华一时被难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后狠了狠心,才说道:
“风流牧羊女游乐场我没见识过,很想去开开眼。”
老战友叫起来:“风流牧羊女游乐场,天哪!那还不跟进烤炉一样!好吧,行啊,总还有点玩头儿。”
于是,他们掉头朝蒙马特城关街走去。
游乐场门口灯火辉煌,照亮了交汇在前面的四条街。一长排马车停在那里,都在等待散场。
弗雷吉埃径直往里走,却被杜洛华叫住:“我们还没去窗口买票呢。”
弗雷吉埃拿腔拿调地说:“跟我在一起,用不着买票。”
到了检票口,三名检票员都向他哈腰打招呼。中间那个还向他伸出手。记者问道:“还有像样的包厢吗?”
“当然有了,弗雷吉埃先生。”
他接了递过来的包厢票,推开包了皮软垫的门扇,二人就到了大厅。
里面烟气缭绕,好似薄雾,笼罩了远一点儿的地方、舞台和剧场对面。那些人都在吸雪茄和香烟,冒出缕缕淡白色烟雾,不断上升,在宽阔的圆顶下聚拢,围住了大吊灯,在二楼看台的观众头上,形成了烟云密布的天空。
入口通向环形休息厅的宽宽过道上有三张柜台,三个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的售货员,正忙着出售饮料和色相;一帮女子站在一张柜台前,正等待来客;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正在游荡,混迹在身着深色礼服的男人中间。
三名售货员身后有高大的镜子,映出她们的后背和过路人的面孔。
弗雷吉埃自信有权受人礼让,便分开众人,快步朝前走去。
他走到一名女领座面前,问道:“十七号包厢在哪儿?”
“请走这边,先生。”
他们走进小小的木板包厢,门就关上了。包厢前面敞开,板壁镶了红壁毯,摆了四张同一颜色的座椅,相互挨得很近,留的空隙难以过人。两个朋友坐下来,他们左右两侧都排列着相同的小包厢,形成长长的弧线,而两端则通到舞台。那些包厢也都坐了人,但只能看见脑袋和胸部。
舞台上三个穿紧身衣的年轻人,身材由高到矮排列,正在轮流表演吊杠。
大个子小快步首先出列,他脸上挂着微笑,鞠躬时手掌一扬,仿佛向观众送去一个飞吻。
他那胳膊和大腿的肌肉,明显由紧身衣突现出来。他挺起胸膛,尽量收回过分突起的腹部。他的头发从中等分梳向两边,模样儿就像理发店的小伙计。他姿势优美,纵身跃上吊杠,双手抓住,身子好似飞轮般旋转起来,然后伸展用力,身体挺直平卧,悬空一动不动,仅凭手腕的力量停在固定的吊杠上。
他飞身落地,在池座观众的掌声中,再次微笑着向全场鞠躬,然后退回靠在布景上,每一步都显示出腿部的发达肌肉。
第二个身材矮些,但更壮实,他走上前,做了同样的动作。随后第三个也同样表演一番,赢得观众更为热烈的喝彩。
然而,杜洛华并没有专心地看演出,而是频频回顾,张望身后满是男人和妓女的休息大厅。
弗雷吉埃对他说:
“瞧瞧这池座,全是携带妻儿的中产阶级,来看热闹,一个个蠢头蠢脑的。包厢里都是经常逛林荫大道的人,也夹杂着几个艺术家、几个二流粉头儿。我们身后,可是巴黎*怪异的大杂烩。那些男人都是干什么的?你观察观察,干什么的都有,各行各业,三教九流,而占主体的都是些无耻的恶棍。那中间有银行、商店、政府各部的职员,有新闻记者、靠妓女混饭的杈杆儿杈杆儿:旧指妓女的保护人。、换成便装的军官、穿上礼服的花花公子。有的在馆子里吃了晚饭来的;有的出了歌剧院,来这儿消遣一下,再去意大利剧院。还有一大帮男人形迹可疑,很难看出是混哪碗饭的。至于那些女人,全是一路货:在美洲人咖啡馆陪人吃夜宵,一两个路易金币陪一夜,窥伺能给五枚金币的生客,拉不到人时就通知自己的常客。有十年了,全是熟面孔,天天晚上见到她们,终年在同样的地点,除非去圣拉扎尔监狱或者卢尔西纳医院,进行一段时间的‘疗养’。”
杜洛华早已听不到伙伴说话的声音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包厢外了。有一个女人把臂肘支在他们包厢的门上,正在凝视他。那是个褐发的胖女人,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肌肤也涂白了,黑眼睛描得细长,覆盖着厚厚的假睫毛。那乳房过分丰满,撑起了深色丝绸衣裙,而那嘴唇涂得血红,犹如伤口。总之周身的打扮给她增添了几分野性、火热和放纵,却能煽动男人的欲火。
她扬头招呼从旁边经过的一个女友——她把金发染成红色,同样肥胖——说话,故意提高声音,好让人听见:“瞧哇,那个漂亮小伙儿,他若是肯出十路易金币要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弗雷吉埃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又拍了一下杜洛华的大腿:“这话可是说给你听的,你挺受女人的欢迎,亲爱的,祝贺你呀。”
杜洛华闹得满脸通红,手指不由自主地摸摸坎肩口袋里的两枚金币。
这时,幕已落下,乐队正演奏着一首华尔兹舞曲。
杜洛华说道:“咱们到休息厅里转转怎么样?”
“随你便。”
他们走出包厢,立刻被挤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拥挤推搡,随波冲荡,他们眼前是一片漂浮的帽子。那些粉头儿则两两一对,在这男人堆中穿行,轻盈地从臂肘、胸口和后背之间串来串去,仿佛在自家那样随便,在这男性波涛中如鱼得水。
杜洛华乐不可支,便随波逐流,简直有点儿醉醺醺了,他大口大口吸着由烟草、人的气味和妓女的香水味混杂的污浊空气。然而,弗雷吉埃却冒了汗,气喘吁吁,连声咳嗽。
“到园子里去吧。”他说道。
他们向左一拐,就走进一座带棚的花园,两眼不大美观的喷泉制造出一点儿清爽。在盆栽的紫杉和崖柏下面,男男女女围坐着锌皮桌子,喝饮料。
“再来杯啤酒?”弗雷吉埃问道。
“嗯,好啊。”
他们坐下来,瞧着走过的人群。
游荡的女人,时而停下脚步,带着媚俗的微笑问道:“先生,不想请我喝点什么吗?”
弗雷吉埃总是回答:“一杯喷泉清水。”
那女人咕哝一句:“去你的,没教养的家伙!”便走开了。
刚才在他们包厢后壁的那个褐发胖女人,这时又出现了,她挽着那个金发胖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这两个女人天造地设,真是绝妙的一对。
她望见杜洛华,便会心一笑,就好像他俩刚才四目相对,已经交流许多体己的悄悄话一般。她拉过一把椅子,泰然自若地坐在杜洛华对面,还让她女友坐下,然后用清脆的嗓音喊道:“伙计,来两杯石榴汁!”
弗雷吉埃深感意外,说了一句:“你!也不觉得难为情?”
她回答:“是你这位朋友把我迷住了。他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我想,他会让我发疯的!”
杜洛华给吓住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只是捻着小胡子,一味傻乎乎地微笑。伙计端来果汁,两个女人一口气干下去,然后站起身,褐发女人略微一点头,算是友好的表示,又用扇子轻轻打了一下杜洛华的胳膊,对他说道:“谢谢,我的小猫咪,你的嘴可不怎么灵光。”
接着,她们扭动着屁股走了。
弗雷吉埃哈哈笑起来:“嘿!老兄,知道吗,你还真讨女人喜欢!这一点可得好好利用,你能借上大力的。”
他又沉吟片刻,又像梦呓似的,高声讲出内心的想法:“还是通过她们上得*快。”
他见杜洛华一直微笑不语,便问道:“你还想待在这儿吗?我可待够了,这就回去了。”
杜洛华咕哝一声:“嗯,我再待一会儿,还不晚。”
弗雷吉埃站起身:“好吧,再见!明天见,没忘吧?水泉街17号,七点半。”
“一言为定,明天见,谢谢你。”
二人握了握手,弗雷吉埃走了。
等他一消失,杜洛华顿觉自由了,他又美滋滋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两枚金币,随即站起来,开始游荡,用目光搜索人群。
不一会儿,他就望见金发和褐发那两位女郎:她们在乱哄哄的男人堆中穿行,始终一副乞婆的高傲神态。
杜洛华径直朝她们走去,临近又胆怯了。
褐发女郎对他说:“你的舌头活动开了吗?”
他结结巴巴说了一声:“当然啦!”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三人停下,伫立在那儿,阻碍了人群的流动,周围形成了一个旋涡。
这时,褐发女人突然问道:“你到我家去好吗?”
杜洛华眼馋得浑身一抖,就粗鲁地回答:“好哇,可我兜里只有一枚金币。”
女郎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
说罢她就抓住他的胳膊,表示这男人是她的了。
他们往外走时,杜洛华心里盘算着:还剩下二十法郎,不难租一套礼服,好去参加第二天的晚宴。
作者: 凡尔纳
简介:
炮弹也能做车厢?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以发明大炮为人生乐趣的枪炮俱乐部成员们,极度无所事事。一天,主席巴比凯恩突发奇想,决定铸造一门巨炮,将炮弹打到月球上去!这一想法轰动了全球,各国纷纷捐款捐物,给予全力支持。就在巨炮竣工之际,一位冒险家竟然愿意将炮弹当成车厢,随之飞往月球……消息一出,震惊了全世界……
连钢板都穿不透,还想打到月球上?就在发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的时候,钢板专家尼科尔船长,情绪激动地发出了挑衅和质疑。由于钢板和炮弹谁更坚固的较量由来已久,尼科尔船长一直怀恨在心。他找出各种理由反驳“炮弹车厢”载人的可行性,并拿巨额资金做赌注,赌这次计划不能成功。他甚至要与巴比凯恩决斗,拼个你死我活……发射计划受到了巨大威胁……
“炮弹车厢”不见了! 发射的日子终于到来,全世界的人们激动不已。*终,“炮弹车厢”以惊天动地的姿态冲向了月球,却消失不见了!…… “炮弹车厢”去了哪里?里面的冒险家们,命运又将如何?
【目录】
第1章 枪炮俱乐部
第2章 巴比凯恩的报告
第3章 巴比凯恩报告的影响
第4章 剑桥天文台的回复
第5章 月球的传说
第6章 在美国不能不知道的东西和不再允许胡乱相信的东西
第7章 炮弹赞歌
第8章 大炮的历史
第9章 火药问题
第10章 两千五百万朋友与一个敌人
第11章 佛罗里达州和得克萨斯州
第12章 世界各地行动起来
第13章 石岗
第14章 十字镐和镘刀
第15章 铸炮欢庆
第16章 哥伦比亚德炮
第17章 一份电报
第18章 “亚特兰大”号上的乘客
第19章 大会
第20章 攻击与反击
第21章 一个法国人是如何摆平一件事的
第22章 美国新公民
第23章 炮弹车厢
第24章 落基山上架起的望远镜
第25章 *后的细节
第26章 发射!
第27章 云层厚重
第28章 一颗新星
【免费在线读】
第18章“亚特兰大”号轮船上的乘客
巴比凯恩走下楼来。他走在广大人群的头里,带着大家向政府大楼走去。
几分钟之后,一封电报发给了利物浦船舶经纪人联合会。人们在电报中要求对方就下列问题给予答复:
“‘亚特兰大’号是什么样的船?它什么时候离开的欧洲?船上是否乘坐着一个名叫米歇尔·阿尔当的法国人?”
两小时过后,巴比凯恩收到了回电,内容十分明确,无可怀疑。
利物浦的“亚特兰大”号于10月2日起航,驶往坦帕城,船上有一名法国乘客,登记簿上写的是米歇尔·阿尔当。
看到这封回电证实了情况属实,巴比凯恩主席顿时两眼闪亮,他紧握起双拳,只听见他喃喃道:
“这么说这是真事!这是可能的事!这个法国人确实存在!过半个月他就抵达这里了!他真是个疯子!头脑发热!我绝不同意……”
不过,当天晚上,他便立即修书一封,寄往布雷德维尔公司,请求对方暂停铸造炮弹的工作,等待新的命令下达。
现在,还是先说说全美国是如何的激动;激动程度如何超过当初听到巴比凯恩的报告时的心情;合众国报纸都是怎么说的,它们是以何种方式对待这一消息的,它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在颂扬这位欧洲大陆英雄的到来的;如何描述每个人的兴奋心情,人们是如何掰着指头数日子的;这个尽管还不太明晰的想法是如何掌控着每一个人,是如何使人人寝食难安,无心干活儿,而埃斯皮里图桑托海湾却是汽轮、邮轮、游艇和各种型号的大小快艇在不停地驶来驶去的。成千上万的好奇者在短短十五天的时间里,一下子就将坦帕城的居民人数增加了好几倍,人们不得不像野战部队一样扎起帐篷露营。观者如云,人数到底有多少,实在是难以统计,还是别冒冒失失地去承担这种人力所不能为的统计任务吧。
10月20日,上午九点,巴哈马运河信号台报告远方地平线上有一股浓烟。两个小时之后,一艘大型蒸汽轮船与信号台进行了信号联络。于是,“亚特兰大”号的名字立即传到了坦帕城。四点钟,这艘美国轮船驶入埃斯皮里图桑托港湾。五点钟,它全速穿越了希利斯波洛海湾。六点钟,它停泊在坦帕城了。
还没等船锚钩住海底,便有五百条小船把它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巴比凯恩*个跨过船舷,用难以抑制的声音喊道:
“米歇尔·阿尔当!”
“我在这儿!”有个人登上艉楼应答道。
巴比凯恩搂抱住双臂,嘴唇紧闭,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
此人四十多岁,身材高挑,但已经有点驼背,像是双肩上支撑着阳台的柱子似的。他脑袋很大,状若狮子头,不时地甩动他那像狮鬣般的火红的头发。他短脸阔额,八字胡竖起,似猫胡须一般,双颊上长着一簇簇黄褐色的毛,眼睛圆圆的,目光有点茫然,两只近视眼眯缝着,让人看着更像是猫脸了。但是,他的鼻子却是又大又挺,嘴巴又尤为讨人喜爱,额头很高,显出聪明样儿,上面布满皱纹,像是一块从未抛荒过的田地一样沟壑交错;他上身肌肉发达,实实在在地立在两条长腿上;他双臂健壮有力,犹如两根坚实的撬棒。他步履矫健,凡此种种,让这个欧洲人像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借用一句冶金术术语,他简直就像是“浇铸而成的”。
拉瓦塔或格拉蒂奥莱的门生们,能够毫不困难地根据这个人物的脑袋和面貌找出他那无可争辩的好斗的特征来,也就是说看出他那临危不惧的勇气和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决心来;还能看出他的善良和蔼与猎奇的性格来,这是他的本性,使他热衷于非凡的事物。然而,相反,他头上没有反骨,*没有占有欲或征服欲。
要想把“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的体态描绘清楚,*好是先指出他的衣服又肥又大,袖口宽松,裤子和外套尤其肥大,以至于米歇尔·阿尔当自己也给自己取了个“衣料杀手”的绰号。他的领带皱皱巴巴,衬衣领口敞开,露出他那壮实的脖子,而且衬衣袖口永远不扣起来,两只动弹个不停的手从中伸了出来。我们感到,即使在寒冬腊月或在*危险的时刻,这个家伙也从来不感到冷——甚至从眼神里也看不出寒意来。
另外,他不停地在轮船甲板上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从不停下来,如同水手们所说的,他在“走锚”,而且说话时手总是指来画去的,见到所有的人都以“你”相称,尤其老爱咬指甲。这是造物主一时心血来潮造出来,而又立即毁掉其模子的那些怪人中的一个。
其实,米歇尔·阿尔当的个性为精神分析医师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观察空间。这个奇人生活在一种永恒持久的夸张状态之中,而其年龄尚未超出*限:所有的事物在他的视网膜上都会变得出奇的大,因而,一些宏大的观念便聚合起来,他看到的一切都高大无比,除了困难和人以外。
此外,他还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一个天生的艺术家,一个聪明机智的单身汉,虽然谈不上妙语连珠,但却是一个一语中的的善辩之人。
在争论中,他并不太注意逻辑,不喜三段论,也从不为三段论劳心费神,他有自己的一套。他很爱与人争论,常常抓住对方的话把儿回敬对方,击中要害,而且喜欢以铁嘴钢牙为一桩桩了无希望的诉讼案辩护。
除种种怪癖外,他还像莎士比亚一样,以一个“崇高的无知者”自诩,公开蔑视科学家。他说:“有些人只能在我们搞比赛时帮我们计计分而已。”总之,这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波希米亚人,一个喜欢冒险而非冒险家的人,一个无比胆大的人,一个驾着太阳战车的法厄同,一个带着备用翅膀的伊卡洛斯。反正,他敢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且毫不犹豫,昂首挺胸地投入到那些疯狂的事情中去。他敢于破釜沉舟,决心比阿加托克莱斯还大,随时准备粉身碎骨,但*后总能安然无恙,如同孩子们爱玩的接骨木木偶一样。
他的座右铭就三个字:“无所谓!”如同东正教神甫所说,对不可能的事的追求是他的“至爱”。
不过,这个执着的男人也有他性格中的种种缺陷!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尔当虽常常冒险,但却并没有家财万贯!他挥霍无度,尤其嗜酒如命。他是一个仗义疏财之人,但是,他做善行义举同他的冲动冒失一样多。他乐于助人,侠肝义胆,即使是对他的凶恶的敌人,他也不会赶尽杀绝,为了赎回一个黑奴,他竟然能卖身为奴。
在法国,在欧洲,这个赫赫有名的人家喻户晓。为了让雷诺梅用上百种声音不断地宣传他,他竟然住在一个玻璃房内,让全世界的人都能了解到他的全部隐私。不过,他也树敌不少,为了出人头地,标榜自己,他不惜排挤他人,毫不留情地冒犯、伤害、打击他人。
不过,大家仍然挺喜欢他的,把他视作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用老百姓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可交可不交的人”,但是,大家还是认为他是可交的人。每个人都对他的大胆行动感兴趣,都在以焦虑不安的目光注视着他。大家都知道他又大胆又冒失!当一个朋友阻止他,说会有大祸临头的时候,他便笑容可掬地回答,而没料到自己引证的是所有阿拉伯谚语中*经典的一句:“森林只会被自己的林中树木烧毁。”
“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躁动不安,总是火急火燎,总是激动不已。这倒并不是他的美国之行的缘故(他甚至连想都没这么想过),而是因为他那燥热的体质使然。如果要找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的话,那么非法国人米歇尔·阿尔当和美国人巴比凯恩莫属了。不过,这两个人却也有共同之处:执着、大胆、无所畏惧。
作者: 雨果
简介:
“九三年”,即1793年,是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中革命力量与反革命力量进行殊死搏斗的关键性一年。本书即以此为背景,直接描写对革命形势有决定性影响的旺代农民叛乱。
布列塔尼贵族老爷朗德纳克通过海路偷偷潜回旺代,统帅遭到重创的农民叛军。刚一登陆,他就偷袭了共和军的一个营,残忍枪杀伤员、俘虏、随军妇女,放火烧掉了整个村庄及无辜村民,带走了三个孩子作为人质。负责平乱的共和军首领郭文,是朗德纳克的侄孙,但从小接受民主主义铁血斗士西穆尔登的教育熏陶而转向革命,并立下军令抓住朗德纳克绝不手软。西穆尔登作为救国委员会特派员,肩负保障革命成功、维护共和的使命,被派来监督郭文,如发现任何协助叛军逃跑者,一律处以死刑。
战争的*后,朗德纳克率十余残部和三个人质退守祖宅负隅顽抗。战败后从密道仓皇逃走,而他的副将却放火欲烧死三个无辜的孩子。面对孩子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朗德纳克的恶魔之心被怜悯唤醒,只身返回火海救出了三个孩子,自己则甘愿落入共和军之手。
难以置信的反转,在郭文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波澜,而爱他如子的西穆尔登也担心郭文的恻隐之心给他带来*难以抉择的困境。
在人道、家庭、祖国三个*观念的互相逼视下,他们将何去何从?【目录】
*部分 在海上
*章索德莱林子
第二章克莱摩尔号巡航舰
第三章阿尔马洛
第四章泰尔马克
第二部分 在巴黎
*章西穆尔登
第二章孔雀街的小酒店
第三章国民公会
第三部分 在旺代
*章旺代
第二章三个孩子
第三章圣巴托罗缪惨案
第四章母亲
第五章魔鬼心里的上帝
第六章胜利之后的斗争
第七章封建与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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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尔马洛(节选)
…………
老头儿接着说:
“你要断送我的灵魂,这事非同小可。”
水手低下头,现出沉思的样子。
“你断送我的灵魂,”老头儿又说道,“也就断送了你自己的灵魂。请听我讲,我可怜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嘛,刚才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先救了你哥哥的命,后又要了他的命。现在我履行自己的职责,尽量拯救你的灵魂。想一想吧,这是你的事。你现在不是听见大炮声吗?那里有人正在死去,有人正在垂死中绝望地挣扎;那里有永远再也见不到妻子的丈夫,有永远再也见不到儿女的父亲,也有像你一样永远再也见不到自己兄弟的汉子。这是因为谁的过错?是因为你哥哥的过错。
你信仰上帝,不是吗?那么,你应当知道,此时此刻上帝正感到难过呢!上帝感到难过,因为他非常忠于基督的儿子法兰西国王,像圣婴耶稣一样的上帝之子法兰西国王,现在关在圣殿塔楼里。上帝为他的布列塔尼的教堂难过,为他的福音书被撕毁、修道院遭到侵犯而难过;上帝也为他的教士被杀害而难过。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乘那艘现在正在沉没的军舰来干什么的?我们是来救助上帝的。你哥哥如果是个好人,如果他忠实地尽了一个聪明有用的人的职责,大炮的祸事就不会发生,巡航舰就不会遭到破坏,就不会偏离航线,就不会落进那支该死的舰队的包围圈,现在我们就已经全部在法国登了陆。我们这些勇敢的战士和水手,手握军刀,打着百合花徽旗帜,浩浩荡荡,高高兴兴,欢欣鼓舞,在法国登陆,去帮助旺代正直的农民们拯救法国,拯救国王,拯救上帝。这就是我们来这里要做的事,是我们本来要做的事,是我这个*的幸存者要做的事。
可是,你不让我去做。在这场不信教者反对教士的斗争中,在这场弑君者反对国王的斗争中,在这场魔鬼反对上帝的斗争中,你站到魔鬼一边去了。你哥哥是魔鬼的头一个帮凶,你是第二个。他开了头儿,你接着他去完成。你支持弑君者推翻王位,你支持不信教者反对教会,你剥夺上帝*后的手段。因为我代表国王,没有我,一个个村庄就会继续被焚烧,一个个家庭就会继续哭泣,教士们就会继续流血,布列塔尼就会继续受苦受难,国王就会继续遭受铁窗之苦,耶稣基督就会继续感到难过。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你。动手吧,这是你的事情。我本来指望你做完全相反的事情。我错啦。啊!是的,不错,你说得对,我杀了你哥哥。你哥哥很勇敢,我奖赏了他;他又有罪责,我惩罚了他。他玩忽职守,我恪尽职守。我做过的事,以后还要做。欧赖伟大的圣女安娜在上,我以她的名义起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即使是我儿子,我也要像枪毙你哥哥一样枪毙他。现在就由你做主吧。是的,我要指控你:你蒙骗了你的舰长。作为一个基督徒,你没有信仰;作为一个布列塔尼人,你没有荣誉感。人家相信你忠诚,才把我托付给你,可是你却怀着背叛的目的接受了我。你答应人家要保护我的性命,却要杀害我的性命。知道你在这里要葬送的是谁吗?是你自己。你从国王手里夺去我的性命,结果就永远把你自己交给了魔鬼。动手吧,犯罪吧。好啊!轻易地放弃你在天堂里的位置吧。由于你,魔鬼将取得胜利;由于你,教堂将一座座倒闭;由于你,异教徒将把钟熔化去铸造大炮,将拿这些本来用于拯救灵魂的东西去杀人。就在我说话的时候,那口曾经为你洗礼而敲响的钟,可能正用来杀你的母亲呢。去吧,去助魔鬼一臂之力吧。不要住手。不错,我处决了你哥哥,不过你要知道,我是上帝手里的工具。啊!你居然要审判上帝手里的工具!这样说,你岂不是要审判天上的雷霆吗?可怜的家伙,我看倒是你必将受到雷霆的审判!当心你的所作所为。不过,你知道我现在是受上帝恩宠的人吗?算了吧,还是动手吧。你爱怎样就怎样。你可以随意把我打进地狱,把你自己跟我一起打进地狱。我们俩进不进地狱,决定权在你手里。将来到了上帝面前,你必须承担罪责。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面对面处在深渊里。动手呀,结果了我,收拾了我吧。我老了,你还年轻,我手无寸铁,你带着武器。你杀了我吧。”
老头儿站在小艇里,用盖过海浪的声音说着这番话,波浪起伏不定,使他忽而处在阴影里,忽而出现在光明中。水手脸色发青,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浑身像一片树叶一样瑟瑟颤抖,不时吻一下手里的念珠。听完老头儿的话,他扔掉手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发发慈悲吧,老爷,宽恕我呀!”他喊道,“你说起话来像仁慈的上帝一样。我错了,我哥哥也错了。我愿意竭尽所能为他赎罪。支配我吧,向我下命令吧,我保证服从。”
“我宽恕你。”老头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