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易传导读
作者: 梁韦弦著
出版社:齐鲁书社,2003
简介:要之,《周易》经文之中本有义理,或者说义理亦乃《周易》本有之义。也就是说,先秦儒家《易传》与《伊川易传》之阐发《周易》义理,实际上并非只是“虚说”与“譬喻”,还是与《周易》本经有密切联系的。
事实上,先秦儒家《易传》和《伊川易传》是在肯定《周易》为卜筮之书的前提下强调其中的义理的,或者说,承认《周易》是卜筮之书,但强调的不是占筮之术而是其中的义理。
《系辞传上》说:“《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卜筮者尚其占”,说的就是占筮乃易之道。从《系辞传》的许多说法中我们都可以看出,作者并不否认易乃卜筮之书。但作者又说:“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角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亦要存亡吉凶,则居可知矣。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由《系辞传》类似说法看,作者以为象、辞并重而尤重辞,虽亦以卜筮为示人吉凶之道,而尤重观象玩辞,以为存亡吉凶之理是不必占而“居可知”的,易之吉凶道理“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是以明理为首义,以观象玩辞尤以玩读其彖辞为基本的方法,已明显表现出不尚占筮的倾向,即强调的是读《易》以明理。《说卦传》说:“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刚柔,故《易》六位而成章。”《系辞传上》曰:“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设位,而易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这些说法关于圣人作《易》宗旨及《易》之为书的性质内容的看法应该说已是对《周易》经文思想的升华,或者说是对《周易》本经所呈现的思想倾向加以突显和扩张,这种认识已远远高出经文的思想蕴义。也就是说,以孔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没有去发展《周易》的占筮术,而是着力发展了其中包含的义理,将其作为一种讲思想的书来对待。王马堆帛书《要》篇记曰:“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子赣曰:‘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有,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筮之蘩。赐以此为然矣。以此言取之,赐缗行之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这是说,子贡见孔子老而好易,怀疑这与孔子过去教诲弟子时说的“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筮之蘩”相矛盾,因而对孔子提出何以老而好之的疑问。孔子回答说:“予非安其用也。”子贡又问:“夫子亦信其筮乎?”孔子回答说:“吾百占而七十当,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从其多者而已矣。”又说:“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乡之而未好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从《要》篇这些记载来看,孔子对祭祀、卜筮活动并未持断然否定的态度,但其“祝巫卜筮其后乎”的认识是明确的。对于易,“予非安其用”,“吾求其德而已”的思想是明确的。“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说明孔子之推崇义理、求其德义已达到清醒自觉的境界,区分了作为史巫之术的易学与“观其德义”、“求其德而已”两种易学。孔子易学的这种自觉,其伟大意义就在于使易学摆脱了史巫之术,从而成为一门有益于人心智的学问。伊川先生于其《易传序》开宗明义讲“《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其思想与孔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易学显然是一脉相承的,是把《周易》作为一部讲思想的著作来对待的,并以其《易传》造就了义理易学的又一巅峰。
所谓“凡卦有以二体之义及二象而成者”,是说卦之取义,或由二体即上下两卦之义而来,或由上下两卦之象而来。伊川先生以屯卦“动于险中,为艰屯之义”为说,即所谓取二体之义。以“云雷屯,君子以经纶”为说,即所谓取二体之象。取义,即以《彖传》之“动乎险中”,以屯卦之坎下震上、坎险震动为据;“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即《象传》语。
所谓“取一爻者”,即王弼所说“一卦五阳而一阴,则一阴为之主;五阴一阳,则一阳为之主。夫阴之所求者阳也,阳苟一焉,五阴何得不同而归之,阴苟一焉,五阳何得不同而从之。故阴爻虽贱而为一卦之主者,处其至少之地也”的一爻为主说。伊川释大有《彖传》说:“言卦之所以为大有也。五以阴居君位。柔得尊位也,处中得大中之道也,为诸阳所宗,上下应之也。”小畜之《彖传》曰:“柔得位而上下应之曰小畜”;大有之《彖传》曰:“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是伊川所举一爻为主者,亦即据《彖传》为说。
所谓“有取二体又取消长之义者,雷在地中复,山附于地剥是也”,是说剥成卦之义兼取于《象传》之“山附于地”与《彖传》之“剥,剥也。柔变刚也”;复成卦之义兼取于《象传》之“雷在地中复”与《彖传》之“复,亨,刚反”。
所谓“有取二象、兼取二爻交变为义者,风雷益,兼取损上益下;山下有泽损,兼取损下益上是也”,这是认为,益之成卦乃取《象传》“风雷益”和《彖传》“损上益下”为义;损之成卦乃取《象传》“山下有泽”和《彖传》“损下益上”为义。《程氏易传》释损卦云:“为卦艮上兑下,山体高,泽体深,下深则上益高,为损下益上之义。又泽在山下,其气上通,润及草木百物,是损下而益上也。”这是据《象传》说卦之何以为损。又云:“又下兑之成兑,由六三之变也。上艮之成艮,自上九之变也。三本刚而成柔,上本柔而成刚,亦损下益上之义。”这即所谓“取二爻变为义者”,也就是伊川对《彖传》之“损下益上”用卦变说加以解释,以为下卦兑(三)的形成是由乾(三)之三爻刚变为柔,上卦艮(三)乃坤(三三)之三爻柔变为刚的结果。上九乃柔变为刚的结果,是为益;六三乃刚变为柔,是为损。“损上而益于下,则为益;取下而益于上之为损”,故卦为损义。
所谓“有以二象成卦,复取爻之义者,央之刚决柔,媚之柔遇刚是也”,是说如夬、姤两卦卦义之形成,既取于二象之义,亦取于爻义。《程氏易传》释夬卦曰:“为卦兑上乾下。以二体言之,泽水之聚也,乃上于至高之处,有溃决之象。”这是取卦象之兑上乾下、泽上于天为说。“以爻言之,五阳在下长而将极,一阴在上消而将尽,众阳上进,决去一阴,所以为央也。央者,刚决之义”,这是据《彖传》的刚决柔为说。这一类是亦兼取《象传》与《彖传》以释卦义。
所谓“有以用成卦者,巽乎水而上水井,木上有火鼎是也,鼎又以卦形为象。有以形为象者,山下有雷颐,颐中有物曰噬嗑是也。此成卦议也”,即以其卦所取物象的功用为成卦之义。《程氏易传》释井卦曰:“为卦坎上巽下。坎,水也,巽之象则木也。巽之义则人也。木,器之象。木入于水下而上乎水,汲井之象也。”井之《彖传》曰:“巽乎水而上水,井。”《象传》曰:“木上有水,井。”伊川释《象传》曰:“木承水而上之,乃器汲水而出井之象。”是其解说井成卦之义亦兼取《彖》《象》二传之说。鼎之《彖传》曰:“鼎,象也。以木巽火,烹饪也。”《象传》曰:“木上有火,鼎。”《程氏易传》释鼎卦曰:“为卦上离下巽,所以为鼎,则取其象焉,取其义焉。取其象者有二,以全体言之,则下植为足,中实为腹,受物在中之象。对峙于上者,耳也;横亘乎上者,铉也。鼎之象也。以上下二体言之,则中虚在上,下有足以承之,亦鼎之象也。取其义,则木从火也。巽,人也。顺从之义,以木从火,为然之象。火之用,惟燔与烹。燔不假器,故取烹象而为鼎。以木巽火,烹饪之象也。”是亦兼取《彖》、《象》二传为说。“以卦形为象”、“以形为象”,是说如鼎卦的卦画象鼎之形;如噬嗑“卦上下二刚爻而中柔,外刚中虚,人颐口之象也。中虚之中,又一刚爻,为颐中有物之象。口中有物则隔,其上下不得嗑,必啮之则得嗑。故为噬嗑”。伊川关于噬嗑的解说,实本于《彖传》:“颐中有物,曰噬嗑。”
就以上所述成卦的几种情况来看,《程氏易传》对成卦之义的解说都是以《彖》《象》二传为依据的。在对卦爻辞和卦爻象的解释上,伊川先生提出了“易随以取义”说。王弼于《周易略例·明爻通变》中说:“卦以存时,爻以示变。”邢注曰:“卦以存时,爻以应变。”王弼于《明卦适变通爻》中说:“夫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也。”邢注曰:“卦者统一时之大义,爻者适时中之通变。”可见,一卦所表示之时是一种相对稳定的意义背景,而不同的卦各有其时。后来《周易折中》讲义例对时的解释是:“消息盈虚之谓时,泰、否、剥、复之类是也;又有指事而言者,讼、师、噬嗑、颐之类是也;又有以理言者,履、谦、咸、恒之类是也;又有以象言者,井、鼎之类是也。四者皆谓之时。”也是说六十四卦卦各有时,这些时大体如上四类。“爻以示变”、“爻者适时之变”,是强调爻的因时而变。伊川先生讲“易随时取义”、“易之取义,变动随时”,即认为卦爻因时之不同而意义则随之不同。如其释既济六二爻时说:“二以文明中正之德,上应九五刚阳中正之君,宜得行其志也。然五既得尊位,时已既济,无复进而有为矣,则于在下贤才,岂有求用之意?……于斯时也,则刚中反为刚满,坎离乃为相戾矣。人能识时知变,则可以言《易》矣。”这是说,六二文明中正,又与阳刚中正的九五为应,本应得行其志,在它卦当然是很好,但在既济之时,其意义背景是五已得尊位,已无进取有为之意,于它卦当为有刚中之德而于此时反为“刚满”,故六二虽与九五为应而不得行,不为所用。这是以卦为时的随时取义。又如其释屯初九爻辞时说:“初九以阳爻在下,乃刚明之才,当屯难之世,居下位者也。”释屯六二爻时说:“二以阴柔居屯之世,虽正应在上,而逼于初刚,故屯难。”“初为贤明刚正之人,而为寇以侵逼于人,何也?曰:此自据二以柔近刚而为义,更不计初之德如何也。《易》之取义如此。”这是说爻各随其时取义,在初言初,在二言二,各为其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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