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毁了我
作者: 王强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8年03月
简介:
王强是新东方的联合创始人,也是一位天使投资人。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嗜书瘾君子。他凭借阅读,从边城考进北大,又从北大到美国深造,供职于美国一流实验室,而后又联合创始新东方、真格基金,成为知名的投资人。阅读拓展了他生命的疆界,而他也是真心喜欢书、喜欢阅读,这种喜爱持续至今。
作为著名的爱书之人,《读书毁了我》记录了知名“书痴”王强寻书、看书、买书、藏书过程中的故事和点滴感受,其对图书的喜爱入痴的状态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你不妨把书看成是王强的“红颜祸水”。因为很多时候,他已经把书当成了他的情人……从历史上的宠物,到厨烟里的大仲马,到莎士比亚的博物学,到伊甸园的黑暗,到曼哈顿的书店……书房是王强的王国,现在王国的主人便陪你展开书世界的瑰丽奇航。
【目录】
序一 追求王强/沈昌文
序二 谜一样的王强/俞晓群
引子 力量是文字的意义
这些书那些书
巴格达之行
我的本杰明·富兰克林
幽默的博物志
误失与人的历史
关于“左撇子”
历史上的宠物
此心安处是吾乡
爱因斯坦之梦
厨烟里的大仲马
早逝的布鲁姆
感冒谈趣
书之爱
有绝世舞者
一千零一夜不连贯的思索
卡夫卡与中国文化
博尔赫斯的夜空
叼着烟斗的普里斯特利
卡尔维诺,一个没有讲完的故事
莎士比亚与他的博物学
文学绞架下的雄鸡:扎米亚京
灵光的瞬间
藏书票
关于索引
犹太人与书
猎书者说
阿Q不朽!
伊甸园的黑暗
风景收束于此
书房就是我的王国
曼哈顿书店一景
在那书的丛林里
我的书店
购书记(选)
附录 数字化时代的阅读
【免费在线读】
巴格达之行
从小受进化论教育,用不着夸大地说也算得上是人类进步观的坚定笃信者。
讲归讲,心底私下却还是藏起了一个不大乐观的怀疑,怀疑世上有些顽症,纵使科学技术发达到怎样的地步恐怕还是终将难以救治的。对书的耽恋,如果可以被称之为什么病症的话,那它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实际上,人们早已用“书淫”“书癖”“书虫”“书痴”“书呆”等一类不无轻蔑以至嘲弄的口吻,把某类人归列于这一特殊的痼疾“患者”群了。
历史上有名的例子可以从钱锺书先生《管锥编》上搬过来。据传:哥德军(the Goths)破雅典,入城焚掠,聚公私藏书,欲付一炬。一谋士止勿摧烧,曰:“留之俾希腊人有书可读。耽书不释卷,则尚武图强无日矣。”政治权术大师马基雅维利亦云:“武功既致太平,人遂得闲而尚学文,于是壮心勇力为书卷所消磨。”如此,读书无用可知。我们的先祖之言《法言·吾子》篇径谓:“女有色,书亦有色。”好一个耽书正如耽色:小足以伤身,大至于误国!
惜乎哉!想当年漂洋过海的洋鬼子们若早听古人如此良策,一船船运些白纸黑字进来即可,何以招惹鸦片那玩意儿的麻烦,直弄到后来动枪动炮,身挺疆场,划得来划不来?!
不幸得很,不知哪年哪月哪日起,我竟也糊里糊涂被收编加入这等“癖”“虫”“呆”“痴”“淫”的行列。暗地里掂量,受害的程度已无望挤进“轻伤不必下火线”的健实的猛士们中间了。
其实,我何尝没想到过自疗与自救?这出于万般无奈,不是据说上帝只救那些想自救的人吗?比如:眼不见心不烦,三过书店之门偏就不入,那壮烈劲儿俨然治水的大禹;或者眼一瞪心一横,把本来会扔给书页的钞票干脆喂那龇牙咧嘴的龙虾和溢沫吐泡的啤酒。尝试也不完全是没有成功的时候。马克·吐温谈起戒烟曾逗过这样一个趣儿:戒烟?那也难吗?鄙人已戒过它好几回了!
一针见血。我的不治恰也就在这“好几回”上。君不见,我已有过好几回自书店空手而归了!
当然,不是这回。巧在让您给撞见了。而立之年的人兴不得撒谎,那就把它拿出来让您瞧瞧吧——
查尔斯·布鲁克斯(CharlesS. Brooks)的散文集。耶鲁大学出版社1915年11月的首版精装本。此书共印1000册。集中所收为布氏早年发表于《耶鲁评论》(Yale Review)和《新共和》(New Republic)上的文字十篇,薄薄的统共140页。吹去灰尘,仔细端详:暗白色带水印的毛边纸配上艾伦·刘易斯(Allen Lewis)近三十幅趣味、质朴的木刻插图。要价20美元竟不忍心抱怨它贵,尽管当时在我一介穷书生不可不谓是过于奢侈了。书瘾涌到心口,怎么办?来点人道主义总是不错的吧!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古人的经验以酒解酲,稍一调换转用在这节骨眼儿上,就正是以购书来消解恋书的恶瘾。瘾息则心静,心静则体安。古今虽异,书酒马牛,而瘾则一也。别怪我撒野马,这就趁势收缰。
书题《巴格达之行》(Journeysto Bagdad)取自集中开篇文章的标题,多有诗趣!可别净想穷兵黩武入侵科威特的萨达姆·侯赛因,他属于巴格达,可巴格达却不单单属于他。还记得水手辛巴达和那名气也不小的阿里巴巴吗?您该也想到他们的巴格达才对!待翻到第6页地半球上扬帆的那幅三桅船图,李姆斯基-科萨科夫(Rimsky-Korsakov)的交响音诗组曲《天方夜谭》(Scheherazade)竟如海水一般不可阻挡地朝我涌来。我就像受到了友情之邀,踏上辛巴达的航船,随他向一片陌生、遥远、神异的前方驶去。我知道,我精神的航船就要去拥抱那水天相接处的海的辽阔……
“每一年春天,谁都该去去巴格达的。当然不是特指非巴格达不可,而是随便什么一个城市。只要它离得远而又远,翻开书查找它的时候,你还吃不大准它是在47页上的亚细亚,还是在53页上的波斯。”总之,不管那是哪儿,你得像嗅到咸味的水手一样去急切地回答海的召唤。你得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崭新的躁动,“放下手中无论什么样的乏味活计,扔下书本或者账目或者量尺——假如它们标识着你的职业——去奔向世界!”
世界?一个没有目的地的目的地,一个巴格达中的巴格达,一种欲望中的欲望,一片梦境中渐渐清晰的梦境。这就是“巴格达”所给予我们联想的全部魅力吗?
巴格达是无穷无尽延伸开去的,像信念中永远盛开的风景。“当你抵达巴格达——*好你的选择是陆路和海路——若你的热情的确严肃的话,你不会觉着心满意足;相反,你会沿着*险峻的方位继续旅行它少说也得一千多里地。”
生活的艺术大师林语堂先生在论及人生与旅行之时,主张旅行的真正动机应在以求忘其身之所在,亦即旅行以求忘却一切。“一个真正的旅行家必是一个流浪者,经历着流浪者的快乐、诱惑和探险意念。旅行必须流浪式,否则便不成其为旅行。旅行的要点在于无责任、无定时、无来往信札、无嚅嚅好问的邻人、无来客和无目的地。一个好的旅行家绝不知道他往哪里去,更好的甚至不知道从何处而来。”
这种“行不择所之,居不择所止”的态度,恰是布鲁克斯所倡的人生“遁隐之灵魂”。在布氏眼里,当每一年春天,风儿变得柔暖起来的时候,这一“遁隐之灵魂”会把你从现实的俗务中唤醒,催你踏上行旅之程。你会拒绝它的诱惑吗?
对,不会,更不该会。摘下你的面具,丢掉你的傲慢,告别你孤寂的、阳光照不到的封闭的心野,走向神话的巴格达,走向历史的巴格达。当然你也有权利走向地理的巴格达,甚至走向想象的巴格达、欲望的巴格达、信仰的巴格达或是情感的巴格达。
“巴格达”早已不再是具体时空中凝固了的一个点。它是一个人生命之树依然茂盛的强有力的见证。但,至少,你得从骨子里深深地感觉到一种欲望的燃烧呵。至少,你得“欲望着一睹天边的落日,欲望着航行到达*后一条海平线遥远的另一端,从那儿,世界掉将下去了,那儿的尽头展开着繁星的天空”。
人有着各式各样的名目。你可以叫他是会制造工具的动物;你可以叫他是会思想的动物;你可以叫他是理性的动物;你可以叫他是政治的动物;但还有一个更为本质更为有力的名目,那即是,人是直立的、用两腿行走的动物。中世纪起几成制度的进香朝圣、十字军东征,从普普通通绵延不绝的人的脚下,多少历史悲壮的场景被一幕幕踩踏出来。
然而,曾几何时,“行走”“漫游”这么本质神圣的字眼却沦入衰微。孤傲的人类渐渐遗忘了他们在摩西的率领下进行的“漫游”的悲壮意义。由于这种疏离,人类将不再产生荷马,将不再产生英雄的《奥德赛》。亘古不息的大海将在辽旷的寂寥中思念着辛巴达和哥伦布。生命轮回的大地将在漫漫冬夜里回味着“流浪汉”。
是的,那久已陌生的诗意的“流浪汉”。“Tramp!它曾令人想起背部直挺、肌肉发达的小伙子,令人想起健旺的胃口,以及入夜或许会有的炉火边关于远村之事的惬意的说长道短。那声音中自有一种韵律在。而眼下,这个词却意味着游手好闲的家伙,拖沓鬼,颓丧的二流子。这个词打了补丁,脏兮兮的,破烂不堪。就拿vagabond(漂泊,流浪)这个词说吧。它的名声该是无瑕无污的,因为它完全是用那意味着漫游的东西构成的,而且从摩西时代起,漫游都是为*受人敬仰的人们所践行的。然而,诺阿·韦伯斯特(Noah Webster),一个*无私心的老绅士,竟毫不含糊地点明一个vagabond就是一个恶劣的无赖,只配蹲班房。不用说,韦老先生待在家的话,这样一个人一出现,他准会丢了他的狗。一个wayfarer(旅人,徒步者)在从前也只不过是个行路之人,一个靠了双脚行走的人,无论是带着他的家当、推车和时钟去朝圣或者行商。这个词不令人忆起古老的道路,溜达的马匹,小酒店前充做招牌的常青藤,小贩摊位四周的人群,冲着洞开的窗户吹笛子的艺人,或是空谷圣地所构成的诗吗?”
不是吗?!这些词应当使你联想到健壮、自立、年轻。哦,流浪的人,那仅仅依赖自己的腿脚、自己的物力走向
地平线的伟大的欲望者!徒步者,他是用灵魂在赤裸的四野中巡行。山巅和风迎着他。他匆匆的脚步集拢了乡野溢香的土尘。他的眼界宽阔得如遥远处伸展的林木,他的心境宁静得如黄昏飘起的一缕炊烟。
应当为“流浪者”正名,为“漫游者”“漂泊者”“流亡者”正名。这正名的背后乃是重新寻找与界定生命本质及其展现形式的一次精神、勇气和良知的历险。人理应向他自己的根基回归。
带着对“流浪”与“漂泊”的敬意,请让我暂时轻轻合上《巴格达之行》。我怦动的心的旅程也将从这书页中展开。我将追随奥德修斯、追随辛巴达、追随哥伦布去饥渴拥抱我的巴格达:那神话的巴格达、历史的巴格达、地理的巴格达、想象的巴格达、情感的巴格达、欲望的巴格达、信仰的巴格达……
巴格达是无穷无尽延伸开去的,像信念中永远盛开的风景。
风自巴格达吹来。巴格达的风轻撩起矜持的、孤傲的灵魂的衣襟,我不得不回应它无法抵御的呼唤……而且是现在!
我的本杰明·富兰克林
久已成为经典的《大伟人乡行小记》(Little Journeys to the Homes of the Great)的著者阿尔伯特·哈伯德(Elbert Hubbard),对“经典”(classics)有一个颇有趣味的界定——永远占据着书架却永远不被翻读的书。
不知何时起,我就为这话的神奇所怂恿,每次走进旧书店,见到为之眼动心痒的旧书,总是先翻一下,按下念头,再把它原原本本放归于位,有意地让它等待我下一次造访。来来去去之际,有的就不翼而飞,不免使我怅惘良久,似乎它从来不曾有过想随我而去的愿望;有的干脆纤尘未动地静守在那儿,我知道这一回它非属于我不可了。我不能辜负它苦苦等待我的一片深情。而这些又恰恰是上面哈伯德所指的那类人称“经典”的书。
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Franklin)在等我。可不,昏暗的灯光下,《穷理查的历书》(Poor Richard’s Almanac)挤在一堆陌生的旧书中间又一次向我张望。这秋雨飘忽的阴冷的下午,它似乎鼓足勇气悄悄地对我说:带我去吧,我会在你沉郁的日子里为你撑起一片阳光的天空。
拧亮台灯,沏起淡淡的珠茶,在秋雨击打着窗玻璃的絮絮之声下,我迫不及待地端详起它——
素朴的棕色纸套封。16幅不署名姓的古雅的朱印木版画。77页簇新的暗白色厚纸。纽约Peter Pauper Press出版。版权页不存,重印时间不详。首页木版画上一个中古星相学家模样的人一手按着书桌上的历书,一手指向他的头顶挂着繁星和月亮的夜空。这就是“穷理查”吗?“穷理查”将要告诉我什么?
从1732年起,富兰克林每年出版一册年历。年历佯称是由一个一贫如洗的农夫业余星相学家理查德·桑德斯(Richard Saunders)纂辑。桑德斯即极负盛名的“穷理查”。这是富兰克林笔名中的一个。除去以重印“英国小说之父”理查德森(Richardson)的《帕美拉》(Pamela)而夺美国历史上首次印刷小说这一殊荣外,富兰克林出版事业上的精彩一页即是这《穷理查的历书》的出版。为使《历书》实用、趣味并兼,他在《历书》中每处可利用的空白处都填之以各时代各民族的俗谚、格言,并大量引用培根、斯威夫特和拉罗什富科等人的妙语。技痒难耐的时候,他也自我创造或润色现有。这一招果然不同凡响。据其《自传》称,《历书》年年供不应求,他从中大获其利,年入达万金。25周年纪念日来到的时候,他将前24年历书中具有代表性的“穷理查”的格言收集在一起,以亚伯拉罕神父对众人的演讲这一叙述主干贯穿首尾。这一次“穷理查”为他赢得了世界声誉。18世纪末叶已有七种语言、近150次的重印。
《历书》中妙语连珠,略举一二。“没有丑的情爱,也没有美的牢狱。”“饥饿探头看看勤劳者的屋子却不敢进去。”“勤劳付清欠债,绝望增加欠债。”“令良知澄明,然后无所可惧。”“穷人须为他肚子要吃的肉奔走,富人则须为他肉要添的肚子散步。”“多少聪明的头脑填不饱自己的肚子!”“财富不是因人占有它而是因人享用它。”“发现容易,预见难。”“用信仰看事物的方式就是合上理性的眼睛。”“驾驭你的生意,不然它要驾驭你。”“愚蠢者设宴,聪慧者赴宴。”“兄弟不一定是朋友,而朋友总会是兄弟。”“别为财富卖掉美德,也别为权力卖掉自由!”“不想死后为人遗忘,那就写些值得一读的东西或做些值得一写的事迹。”
比起他有名的《自传》和《对年轻商人的忠告》,这些经他笔削的格言、俗谚丝毫不乏隽永闪烁的生命。它们是我**珍视的东西。尽管梅尔维尔讥他是“格言贩子”,济慈挖苦他是“一肚子吝啬克俭格言的哲学味的老费城人”,在我,这薄薄的小册子却是富兰克林赠予我的生平*有意义的礼物。
品尝不尽的醇味、受用不竭的营养就是我的“经典”,无论它是旧是新,是默默无闻,是声名显赫。照我的领悟,哈伯德那句话得稍加更改:“经典”是那些永远占据着你的书架又永远翻读不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