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版画闻见录
作者: 张泽贤著
出版社:上海远东出版社,2006
简介:民国版画作品和版画集,能留存至今的,已相当稀罕。然而,在“闻” 与“见”中,起码还能感悟到民国版画的整体架构,也能感悟到时代、社会与生活的不少哲理。
在民国时期的艺术中,如以美术、摄影、音乐和舞蹈等艺术的“大类” 分,版画则属美术范畴。如把“美术”细分的话,油画、雕塑、国画则为“ 正统”,版画好像始终排不上位置。虽然它的地位不登大雅,但是它在美术领域中却占据着一个很特殊的地位,完全可以说它是一种“边缘艺术”。
如果要追溯这一“边缘艺术”老祖宗的话,又要回到中国。关于这点,对版画艺术颇有研究的鲁迅、郑振铎和叶灵凤诸先生都有过一系列“考证” 式的权威结论。
鲁迅曾在《近代木刻选集(一)》的《小引》中说:
中国古人所发明,而现在用以做爆竹和看风水的火药和指南针,传到欧洲,他们就应用在枪炮和航海上,给本师吃了许多亏。还有一件小公案,因为没有害,倒几乎忘却了。那便是木刻。
虽然还没有十分的确证,但欧洲的木刻,已经很有几个人都说是从中国学去的,其时是十四世纪,即一三二O年顷。那先驱者,大约是印着极粗的木版图画的纸牌;这类纸牌,我们至今在乡下还可看见。然而这博徒的道具,却走进欧洲大陆,成了他们文明和利器的印刷术的祖师了。
郑振铎在《中国版画史图录》的自序中说: 我国版画之兴,远在世界诸国之先。欧洲之版画,为德荷二国所创,始施于博戏之纸牌上,并用以印刷圣经图像,时约在西历一千四百十年左右( 当我国永乐初)。日本之浮世绘版画则盛于江户时代(当我国万历至同治间) 。独我国则于晚唐已见流行。迄万历、崇祯之际而光芒万丈。 叶灵凤曾在《欧洲木刻史序论》中说: 最早使用木刻为印刷工具的是我们中国。我们最迟在公元七世纪与八世纪之间就已经发明了木板印刷术,用木板雕刻图像和文字来印刷。这比起欧洲,要早了七八百年。因此兴德在这部《木刻史序论》里,虽然特别声明他研究和范围只以欧洲十五世纪为限,但当他谈到木刻传入欧洲的由来,以及木刻的起源,仍不能不提到我们中国。
这些“权威”的结论,令今天的读者“自豪”,确实可在洋人面前耍一下“威风”:“这又是我们发明的,我们是老祖宗!”其实,这个“老祖宗 ”当时已达欧洲近代版画的境界,而欧洲的版画还处在“胚胎萌芽期”。然而“老祖宗”一到欧洲,就使欧洲的版画变得更为青春倩丽、容光焕发,脱去了布衣,换上了华服。这一切变化,又令木刻版画“老祖宗”的故乡刮目相看了。于是,便又有了木刻“回家”之说,“回家”之后也便有了“复兴 ”的发端。而要讲到“发端”,就必须要与“老祖宗”续脉,否则也就没有了“底气”。而担此大任者,就是郑振铎和鲁迅先生,毕其功者应该说是郑振铎先生。随后,《中国版画史图录》、《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相继问世。虽然当时的印数极少,但只要见到的人都会为它的富丽精工而大吃一惊。有了这一“底气”,郑振铎先生则高举起这面“续脉”旗帜,鲁迅则举起了另外一面外国版画的大旗,并以朝花社的名义,在中国首次出版了五本国外的木刻版画和黑白画集。说得更准确些,那是鲁迅与郑振铎一起走在了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最前列。不过,也别忘了还有一个叶灵风,对于他,在以前是被完全忽略的,虽然他还未敢“挤进”这行列,但他对木刻版画的在行,必然使他站在了这一运动的“边缘”,虽未“领头喊口号”,也是在摇旗呐喊——已经过去的六七十年历史,早已勾画出了这样一幅图画,猜想这幅图画是会越来越完整与清晰的。
重新回到“家”的木刻版画,无论从构图、刀法还是内容诸方面,都已换上了“新装”,特别是从本质上改变了自己的面貌,原先是画者是一人,刻者是一人,印者又是另一人的版画刻制法已经因过时而被淘汰,代之以画 者、刻者、印者统一于一人的创作法,被称之为“创作版画”。这是从“匠意”一下子跨越到“创意”的阶段,可以说是个大飞跃。由于这一飞跃,才使版画名正言顺地跻身于艺术行列,并在美术的范畴内,牢牢地占据了“边缘艺术”之一席。
然而,“老祖宗”曾经有过的荣耀,并非在“回家”之后一下子就能在续脉的同时有所“复兴”的,用“老祖宗”的方法已经不能完成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任务。正因为这样,在运动的“萌芽期”,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是在“重砌炉灶”,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鲁迅先生请内山嘉吉授教的木刻讲习会。而“炉灶”的样板图,就是各种介绍进国门的外国版画作品。一旦有了图样,木刻青年便一窝蜂地“依样画葫芦”,初期作品的模仿痕迹十分浓重,这也是任何艺术在其发展过程中的必经之途,是无法绕过的。再加上绝大多数木刻作者的技艺实在太差,作品的质量也非常低。作为“导师”的鲁迅先生,一再地从旁告诫青年们要尽快跨过这一时期,要有自己的个性,要有基本功,要有“中国昧”,否则就会连“老祖宗”也会丢掉的。话虽说得苦口婆心,但是身处政治与生活重重迫压之下的年轻人,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大问题?而首要考虑的是把肚子填饱,把日子过下去,躲避那些险恶的不测……这也便造成了“萌芽期”的艰难险阻和可歌可泣!
如今,留存的民国时期版画作品或版画集,之所以珍贵,除了它是一种难得的“边缘艺术”品种外,更多的是应从它画幅背后去体会腥风血雨和艰难困苦,去体会艺术参与生活的真正含义。同时,也能从中体会到版画的“ 艺术美”,有时甚至还能发现,参与性与艺术美居然能结合得如此完美。虽然,这样的作品在民国版画中不多,但它却充满着美好的理想和对未来的憧憬,达到了艺术的“最高境界”。很遗憾的是,鲁迅在世时这样的作品实在少得可怜。
从留存至今的民国时期的版画集看,大体可以分成两流:其一是从外国 “引进”、重新翻印的版画集,最早选印的应该是鲁迅以朝花社名义出版的《近代木刻选集(一)》;其二是中国本土版画作者所创作的版画集,最值得一提的是广州现代版画会出版的《现代版画》和《木刻界》,其中尤以创作的木刻藏书票为先河。还有一个分支是介乎于这两者的,那就是木刻版画技法与论著的版本,除了极少几本达到了一定的水准外,大多数趋于类同,缺乏新意。但是,在这类书籍极其贫乏的时日,仍然十分“抢手”。从现今能见到的书目资料看,这两流汇集的版本数量较大,主要是集中在1937年至19 45年间。可见,在社会大变动中,版画艺术反而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其中确实有其规律可循。这些版本有自费印刷出版的,有出版机构正规出版的,也有自刻、自印、自发的,印数一般都很少,这也是造成留存至今的版本孤绝稀罕的真正原因。
正因为少,所以更要凭借感悟去理解。理解久了,也便会萌生要写这样一本书的愿望,现在书已经出版,它在为读者提供“感悟”路径的同时,也在为笔者自己筑起了一座“感悟”的路标。
愿这路标,一个个地排列下去,直至永远……